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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在这儿,考完试就过来了?没跟同学吃饭?”戚粼问题一个接一个,有点语无伦次,“赵阿姨知道吗?”
  郑砚澜让她放心,随后一一作答,聚餐结束才过来的,刚落地不久。赵知华也回来了,因为周文忠——也就是郑砚澜的继父最近在Z市出差忙项目。赵知华本就和谢昭然约好暑假两家人一起抽时间出去旅游,不过要等周文忠忙完这阵,合计过便打算干脆搬回Z市暂住两个月,正好和老朋友叙旧。
  高考结束,郑砚澜能回Z市过暑假,戚粼自然求之不得。
  “那你们现在住哪儿?”
  隔壁已经有了新主人,是明年高考的学生租户,显然不会是郑砚澜一家的落脚点,戚粼这些年来也没听说过他们家在Z市购置房产的消息。
  郑砚澜报了一个酒店的名字,就在附近,说暂住的话酒店比租房方便。
  戚粼点头说确实。
  “你们回来得也太赶了,明天白天慢慢回来也行啊,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她借着路灯观察郑砚澜的脸色,意外地没看出什么倦意。
  郑砚澜拉上赵知华垫背:“赵老师和我,”他清清嗓子,“都想早点过来。”
  戚粼静下来。
  赵阿姨赶时间的主要原因毫无疑问是周文忠,那郑砚澜......她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
  “那你也是看到我的信息,才从酒店过来的?”
  “嗯。”
  戚粼刚展露愧疚的神色,郑砚澜便抢先一步道:“还好没睡。”等她换上感动的表情,又说,“不然等你明天起床,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哪儿有这么夸张,好不容易能睡懒觉了这不是人之常情么。”戚粼佯装不满地瞪他一眼,作势要走,“那我走了,你在这儿等着吧。”
  郑砚澜配合她演,真候在原地不动了。
  戚粼走到一半等嘴角平直再折回去,郑砚澜的笑容还没消失,站得挺括松弛,好整以暇地迎接她。
  “让你等着你还真不动,”最终还是笑了,“你是雪人吗?”
  “为什么不是稻草人?”郑砚澜顺着她的思路回答,“雪人会化。”
  “稻草人难度系数太高了,你在哪片住宅区见过稻草人?”戚粼仗着郑砚澜不计较便散漫道,“雪人好看,而且——”
  “嗯?”
  郑砚澜偏头挑眉等下文,或许不是偶然,戚粼看见他身后路边灯光和夜色交界处有一层薄薄的雾状结界,里面尘埃翻飞、颗粒分明,仿若真的有雪飘落在他身上。
  “而且也不是所有雪人都会融化,”戚粼仍觉得眼前的一幕不真实到像幻境,说起话来也像信口开河,“水晶球里的雪人就一年四季都存在。”
  相当无厘头的一句话,要是其他人听了多半会依现实逻辑挑她的毛病,就跟住宅区不会出现稻草人一个道理。
  只有郑砚澜会表现出被说服的样子,甚至善良地接话:“水晶球是地球的微缩景观之一。”
  说出这话时的他眼睫微垂,眼珠黑亮,显得温顺真诚,很有一种已经取得别人信任或对别人交托自己的味道。
  “所以我们现在正在水晶球里。”
  戚粼原本还想自嘲一句“你不觉得我说这种话很强词夺理吗”,听了他的回答,慢慢的,像被某种颇具分量的情感袭击,不得不严阵以待起来。
  她尚未明晰自己到底摆出了何种意态,就发觉郑砚澜似乎也受了什么感染,逐渐没了表情,并非空白,更似层层冰封下的蓄势待发。
  彼此眼眸如镜,相望的时刻看对方也看自tຊ己,戚粼忘了眨眼,酸胀时有水雾弥漫,消散后总算看清自己的脸,和郑砚澜一样,都有悉堆眼角的认真与不忍。
  为什么。
  戚粼心中升腾起巨大的疑云,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为什么我们好端端站在这里,上一秒还轻松玩笑,下一秒就衍生出语焉不详的凝重与感伤?你是不是也和我有同样的疑问,能不能代替我做出解答?
  然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面对面伫立如同水晶球里一对天长地久的塑胶小人。
  良久,郑砚澜先一步为两人神经松绑。
  现在不是袒露心声的最优时机,他转移话题,用一种称得上循循善诱的语气:“你回来的时候听的什么歌?”
  疑云就在这一刻变成一丛丛柔软飘忽的棉团,仿佛可以承载和积蓄任何感情的降临仍光洁如新,戚粼飘飘然调出音乐软件的界面,拿给他看。
  “你要听么?”
  问询的眼神跃跃欲试,像猎猎一丛风中摇曳的篝火。郑砚澜遍寻其中,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分耳机的时候,戚粼牵起白色耳机线没话找话:“看,像不像一副听诊器?”
  郑砚澜早已习惯她的说话风格,处变不惊:“沛医生是要给我问诊?”
  戚粼被他的称呼逗笑,笑够了就装模作样地问:“没错,这位患者,请问你哪里不舒服?”
  分明是做戏,但郑砚澜敛去笑意、手掌缓缓印上左侧胸膛的样子颇有几分以假乱真的阵势。
  “不知道为什么,”他娓娓道来,“我作息一直很规律,最近却总出现心律不齐的症状,无奈找不到原因,想请教一下沛医生有没有头绪?”
  “这个简单,”戚粼胸有成竹地点头,“多半是备考压力太大,紧张导致的心悸。来来,放宽心,考试已经结束了,我们来听一点有针对性的音乐,帮助你找回心跳节奏。”
  她充分发挥满嘴跑火车的本领,比起医生更像是神棍,郑砚澜演出深信不疑,遇上庸医也认命。
  于是按下音频播放键,放的全是R&B,弯弯绕绕,一句词拐八个音,还美其名曰增强律动、锻炼心肺功能。
  绕着小区的绿化带一圈又一圈,月光是破碎的水淌了一地,踩上去像眼睁睁碾过碎片,粉身碎骨的声音化作旋律接入耳道:
  等待,
  我随时随地在等待,
  做你感情上的依赖,
  ......
  音乐的吊诡之处就在于此,即不用一砖一瓦也能虚构出以纷繁情感搭建的棚景,敏感的人走进去,不用人教,已情不自禁演绎自己。
  男声唱到“我不能只是普通朋友”,网络发生微妙的阻滞,音乐戛然而止。
  不过一次微不足道的中场休息,戚粼和郑砚澜却像被强行要求出戏的演员面面相觑,断句是一道详尽直白的注解。
  今晚已经是第三次,出现相顾无言的情形。
  万籁俱寂的夜晚,戚粼的即兴比喻似乎得到应验。否则她怎么塞着一只没有音乐的耳机,就真的能听到心跳的频率?
  至于究竟是谁的心跳——郑砚澜走近一步,漆黑瞳仁中有同频的眸光闪烁——她已然分不清。
  ......
  “戚粼,戚粼?”
  不知道是被耳塞阻绝了听觉,还是注意力发散太远,直到有人搭上她的肩膀,戚粼才猛地惊醒,蓦然回首像在人海中寻找旧识的镜头。
  没料到戚粼反应这么大,季舸收回手时表情也有些意外:“不好意思,是不是吓到你了?”
  “......季舸。”
  看清楚来人,戚粼自知反应过度,摘下耳机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我刚才想事情太入神了,没注意到周围。”
  “想什么这么专心,”季舸笑着调侃了一句,“来取快递?”
  “对。”
  “我还以为你放假回家了。”季舸从身后换到她的右手边,“我记得你是Z市人?”
  戚粼说是,这样的回应似乎太单调,又补充:“Z市离A市挺远的,一来一回路上就要折腾不少时间,干脆就没回去。”
  “那你国庆不回去的话,下次长假就得等到寒假了。”季舸没有恶意地问,“不会想家吗?”
  戚粼用微笑代替回答,队伍正好排到她,等待的间隙,季舸在道别来临之前说:“稍等一下,有个部活相关的问题需要跟你商量。”
  戚粼:?
  虽然不明白有什么部活是需要跟她一个新成员商量的,但听上去应该是正事,她也就没理由推辞。
  取完快递,季舸眺望一眼不言而喻的天色:“你有空吗,我们边吃晚饭边聊?”
  戚粼掂量着手中纸箱,抱歉地笑了笑:“我已经吃过晚饭了。”
  季舸闻言虽有些诧异,但首先拿出手机确认一遍时间,不论回答的真假都意味着拒绝,他还不至于继续追问自讨没趣。
  “好,那我就不留你了,我把下周的安排大致跟你说一下......”
  *
  戚粼认为,一个人越是想要逃避某个人某件事对自己的影响,就越容易被对方的阴影笼罩。
  这句话可以适用于很多场合,其中包括刚一推开寝室大门,她的目光就像提前被编写好的应用程序,自动锁定桌面那柄从郑砚澜住所搬运而来的黑色雨伞。
  即使飞速移开视线,囫囵扫过剩余角落,最终仍定格哑光伞面。
  沉默半晌,她从鼻腔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关上门径直走向座位,拧开台灯,白炽灯下黑色絮状物在空气中沉浮,注意力被攫取片刻。
  直到重新看向黑色伞面,黑影才隐没其中得以消失。
  戚粼由此得出新的结论,即摆脱阴影最有效的方法,除了遗忘,就是与之为伍。
  郑砚澜的简讯就在这个顿悟的时刻抵达——
  [早点休息,明天见。]
  傍晚,天地间悠扬着一种旧日的余辉。室内,戚粼身处广袤的阴影中,再一次听见轰鸣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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