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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沈寒舟在回小院的马车上,歪着头睡过去。
  他半梦半醒之间,手中掉出一只小瓶,在马车里滚出好几圈。
  李妍弯腰拾起,拇指大的瓶身上画着吉祥纹样,不重。
  她疑惑地拔出大红塞子,凑在鼻前稍稍闻了一下。
  “清风散?”她眉头微皱。
  这是醒神用的东西,里面有樟脑,味道极冲。
  能缓解蒙汗药造成的昏睡,但用得太猛,会带来头疼呕吐的副作用。
  他竟靠着这物什,支撑这么久?
  “傻啊。”她抬头,目光落在摇晃的沈寒舟身上。
  月光透过车帘,里面吱呀吱呀地响着,柳河县附近时不时响起烟花绽放的声音。
  他头靠在车壁,面色苍白,眉头紧皱,看起来不舒服。
  李妍攥紧那只小瓶,起身坐到他身旁,用手强行将他歪斜的脑袋,扶在自己肩头上。
  烟花之下,山川大地勾勒出姹紫嫣红的色彩,在阵阵犬吠之中,马车一路向山上驶去。
  李妍身上放着那把祖传的长剑,白色的剑鞘上雕刻着八条金色的龙,在最上面那只龙眼的宝珠里,写着一个千字。
  这把剑是十几年前,李清风上京殿试之前,亲手交给李妍的。
  除了这把剑,还有整个飞龙山庄。
  李妍掌心轻轻抚过,她撑着熟睡的沈寒舟,目光看向车外无边的旷野。
  极目远眺,是无边的黑夜、暗淡的田野。
  与世隔绝的山坳里,连马车背后的地平线,都变得模糊不见。
  在小院子里再一次安顿好沈寒舟,李妍扣上厢房房门,转身吩咐于北:“派人回山庄,调几十个人打手来。”
  “啊?”于北愣了下,但也就一瞬间,他拱手点头,“属下去办。”
  见他转身就走,李妍又喊住他:“你派人暗中保护好秦尚,就明着告诉他是我派来保护他的,千万别让他出事,必要的时候,五花大绑抬出来。”
  于北点头,什么也没问。
  李妍看一眼厢房,又望向山崖下的柳河县。
  一个京官消失不见,飞龙山庄还能撑得住。
  两三京官都折在青州同一个位置,朝廷必会彻查,剿匪不可避免。
  若走到那一步便是背离初衷,她想保护的人,恐怕一个都护不住。
  第二天,沈寒舟醒来已是正午。
  阳光大好,李妍正坐在院子里琢磨陈家那邪门的机关。
  她听着身后木门被推开,传来沈寒舟的脚步声。
  李妍已经做好了听他唠叨的准备,连狡辩的说词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可没成想,什么声音也没有,反倒是一件白色大氅自天而降,盖在她背后上。
  “山里不比青州,披上。”沈寒舟念叨着在她身边坐下来。
  他揣着手望着远处山崖下的柳河县,许久没说话。
  这反常的模样让李妍心头咯噔一下。
  她忍不住问:“你……你就没点想说的?”
  沈寒周悠悠转脸,面无表情:“说了会听么?”
  李妍愣了下。
  “说了会改么?”沈寒舟挑眉,学着她昨天的样子,冷笑一声,“说这么多次,也没见你哪次听啊。”
  李妍无语咂嘴:“哎沈账房,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特别欠揍?”
  “怎么。”他得寸进尺,“大小姐自己说的话,用到自己身上就成欠揍了?未免过分了些。”
  “你!”李妍抓起那回旋镖,指着他的下颚。
  却见沈寒舟非但不躲,反而探出脑袋,将下颚直接落在那飞镖上。
  他眯着眼睛,轻声问:“我怎样?”
  那张面颊清风霁月,李妍僵在当场,脑海中直闪过“伟大”二字。
  下一瞬,便觉鼻尖一酸,一股温热的液体流淌下来。
  沈寒舟神情微怔,而后肩头颤抖。
  他艰难憋笑,一本正经摸出张手帕,递出去的手都在打颤:“看,到底是惹了风寒。”
  李妍下意识伸手摸了下,指尖通红一片。
  这场面来得太震惊,她脑海里有一根叫理智的弦,嘣一声断了。
  她一把扯过沈寒舟手里的帕子,直接捂着鼻子,先发制人:“你下毒?!”
  三个字,沈寒舟忍不住了,转过身弯着腰哈哈大笑起来。
  李妍咬牙切齿,手帕狠狠擦一把,起身就要走。
  “别走别走。”她身后,沈寒舟笑言,“有正事要问你。”
  屋檐下,李妍捂着鼻子居高临下望着他。
  “真有正事。”沈寒舟努力收回笑意,正经道,“昨日那彭兴州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直接答应他?他能拿到的线报,于北也行吧?”
  见他是真的问正经事,李妍这才气呼呼坐下。
  她帕子依然捂着鼻子,想了想才开口:“彭兴州是我父亲的拜把兄弟。”她道,“他这人以前不这样,毕竟他是彭家三子,按理说整个山寨斗翻了,应该都轮不到他掺和。”
  “可上苍不仅有好生之德,还是个好事之徒,偏偏他另外三个兄弟,都极为崇拜权利和欲望。我爹在时,彭家看在他和我爹的关系上,不动他,我爹上京之后,他就成了待宰的羔羊。”李妍望着山崖,“他以为和自己关系最好的二哥,到头来对他下手最狠,得势的那天,打断了他双腿,将他扔进乱坟岗自生自灭。若非他夫人连夜逃跑,临死之前叮嘱他的儿子务必想办法找上飞龙山庄,他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李妍还记得那天一身是血的孩子,踉跄跑进山庄的样子。
  孩子当时才六岁,手里紧紧握着李清风在彭家喜宴上,赠给他们夫妻两人的一对同心玉。
  等李妍慌忙带人赶过去时,只在乱坟岗里救出了奄奄一息的彭兴州,他夫人却被吊挂在彭家寨外,早已经断气。
  “齐鬼医花了俩月才保住他的命,保不住他的腿。等他醒了之后才终于明白我爹留给他的话。我爹临行时特意对他说,他做个中庸的人,做个无欲无求,不贪图那位置的人,是根本不可能保护到自己所珍视的一切的。那之后,他就想明白了,聚集了依然愿意跟随他的部下,从绝境开始,一步一步,重新夺回了那个位置。”
  “如此来说,当有两命恩情。”沈寒舟支着下颚思索道。
  李妍取下帕子低头看看,又摸下上唇,确定不再流血,这才摇头:“可没有这么一说,和那些江湖人不一样,咱们都是匪啊。即便曾经救过他,那也全是过往,认不认,全看他心性。”
  沈寒舟望着她,片刻之后才轻声说:“无头尸体、曲楼抛尸、换瓦……”
  “停。”李妍竖起手掌,打断他的话。
  她抿着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宁小花一案到现在,要说谁的嫌疑最大,那必然是彭兴州。”
  “他身上的疑点已经多到离谱,所作所为像极了姜太公钓鱼。”李妍叹口气,指着自己心口,“可我真不想承认,我就是那条愿者上钩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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