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蝉顿住脚步,手机从指间滑落在地。
本就充满了蜘蛛网的手机屏幕,又新增了好几层网。
手机不堪重负,直接黑屏了。
池蝉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捡手机。
弯腰间,发现自己不管是呼吸还是手指,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青春时期,池蝉跟池明和的父女关系,从来都不好。
“我绝对是他前世的仇人!”
她经常这样跟别人形容她和池明和的父女关系。
自从池明和出事后,他安静躺在床上的这些年,反而是她们父女之间,相处最和谐的时期。
池蝉曾无数次愤怒过、怨恨过、咒骂过,恨池明和没有本事,只能去干最苦最累的活来养活家人。
这样的活计有什么好?
又苦又累还丢人!
到最后,池明和还变成了这副模样,来拖累家人,拖累她。
有多少个夜晚,池蝉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医院照顾池明和时,都伸出了手,想拔掉池明和的氧气罩。
每一次,她的手都摸到了氧气罩上。
但每次,氧气罩都仿佛有千斤万斤重。
直接压垮了池蝉。
让她使不出丁点力气。
池蝉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坐在池明和病床边上,对着池明和发呆。
这个时候,池明和的模样,在池蝉眼底清晰可见。
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的池明和,安静祥和。
头发灰白稀疏、脸上沟壑纵横。
因久不见光,黝黑的皮肤都变得黯淡惨白。
被子下面,是一副皮包骨头的身躯。
非常地轻,轻到池蝉用一只胳膊,就可以把池明和抱起来。
但现在,池蝉再也不用抱着池明和的身躯,给他擦拭身体了。
她解脱了!
她终于解脱了!
池蝉摸着脸上的泪水,有一瞬间的茫然。
天大地大,池蝉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从此刻起,她没有爸爸了!
“砰——”
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是急刹车下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
池蝉飞了出去,直接倒在了雪地里。
猝不及防出现的小轿车,撞飞了池蝉。
酒醉的司机惊慌失措,忙乱中又踩了一脚油门。
池蝉再次被撞飞,砸在地上溅起一阵雪花。
夜,被飞舞的雪花,浸染的更黑了。
身下的血,渐渐染湿了池蝉白色的羽绒服,也染湿了晶莹的雪地。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听不见了。
世界重tຊ新恢复寂静。
池蝉躺在地上,仰望天空。
漆黑的夜幕里,有轻盈的雪花飘到了她的脸上。
真凉快啊!
凉快到某一个瞬间。
池蝉仿佛看到了高中时期的纪斯远,作为新生代表站在礼堂中央演讲,优秀而夺目。
看到了她跟池明和大吵一架,池明和张嘴说不出一个字,最后低落而失望的眼神。
看到了他们一家七口,热热闹闹地挤在一张小饭桌上,你争我抢一起吃饭的场景,和乐融融,简单却美好!
……
一帧又一帧的过往画面,从池蝉眼前一一闪过。
池蝉想:原来她这些年来,渴求的一直都很简单。
就是一家人完完整整坐在一起,快快乐乐地吃上一顿饭。
可是,这么简单的要求,怎么就这么难呢?
如果人生有重来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改变池明和的命运。
也改变她的人生!
这辈子,她活得实在是太累了!
现在,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池蝉的思绪渐渐消散,嘴角却露出一个放松到了极致的笑容。
——
摇摇晃晃的大巴车上。
人挤着人,脚底下,还有绑着翅膀爪子的家禽,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
肉包子的香味、汗臭味、鸡屎鸭屎味、脚臭味……
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经久不散,令人作呕。
池蝉瘫倒在座椅里,脸上一片菜色。
池明和满脸着急。
“小蝉,再忍一下,马上就到了。等到了市里面,就没这么颠了。”
看着晕车晕得一脸难受的池蝉,池明和心疼的满头大汗。
人多,父女俩也只抢到了一个位置,池明和自然让给池蝉坐。
他自己则站在池蝉座位旁边。
胸闷,气短——
难受得想吐,却又吐不出来。
死了的感觉,就是这样吗?
原来,她死了都要继续承受痛苦啊!
耳边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
池蝉皱眉,就算要继续承受痛苦,为什么不能让她先睡个安生觉?
这些年她实在是太累了,梦里都是张巧月低声下气求医生晚点交医药费的模样。
今天终于换了一个梦了。
她梦到了池明和,还有池明和那久违的絮絮叨叨。
池蝉睁开眼睛。
一个大书包阻碍了她的视线。
书包拉链上,挂着一个四不像的仿哆啦A梦吊坠。
这是她高中时期背的书包。
她抬头,正对上池明和充满关心的眼睛。
“爸爸?”
池明和没听出池蝉语气里的惊讶。
他摸出来一个大红色塑料袋,递给池蝉。
“小蝉,你要是实在难受,就吐出来,吐出来好受些。”
池蝉茫然伸手,接过袋子。
眼睛盯着池明和一动不动。
站在她面前的池明和,面容黝黑,精神气儿十足。
双脚好似长出了根,在拥挤摇晃的大巴车上站得稳稳当当。
他用身躯和双手,给池蝉围出了一片短暂的世外桃源。
“爸爸——”
池蝉呢喃。
眼泪迅速盈满眼眶。
“怎么哭了?”
池明和手忙脚乱,从兜里摸出纸巾递给池蝉。
“晕车有这么难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