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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菜上席时,媒婆领着赵姑娘父女姗姗来迟。媒婆此前就已上过赵家介绍林家的情况,今儿个一张巧嘴又吱吱喳喳地唠起来:
“好在哪,哪哪都好!新科二甲第七名,被当今皇上夸了又夸的,刚考上就官封七品,未来还有得晋升呢!一家子都是读书人,父亲考中三甲,二哥考中探花,别看以前寒酸些,如今这家业就从他身上起来了,后面还跟着一大串赶考的秀才举人呢。
他堂哥你们都知道吧?大名鼎鼎的诗人,前不久入了雍亲王的门下,成了近臣。还有一个亲侄女儿,是雍亲王世子的妾。可别小看了只是个妾,日后生下的儿子,就是小王子。等世子当上亲王,小王子就封为郡王!届时姑娘的孩子就是皇亲国戚了……”
秀丽温婉的赵姑娘不搭腔,心里没有主意。赵父也在千般考虑中,叹口气道:“唉,这些有什么用,不过是个当穷官的,能有多少俸禄?日后还不是指望我来贴补?我是有些银钱产业,没处花,是准备都留给这独女的了,可在选女婿方面总得让我有个挑选,这,林伟良年纪却是太大了些,只比我小几岁而已!”
然媒婆一心做成这段姻缘,便又上天入地般夸了起来,说他俩是金玉良缘,天生一对。
说着说着,瞧见雍王世子坐在席间,媒婆激动地用手一指,“瞧,雍王世子都来了,多给这户人家面子啊。您要知道,这雍王可不是普通的亲王,他掌握几十万兵权呢,权势滔天,世子将来就是继承他的……”
“这。”赵父眯起眼睛去看,果真是雍王世子,他还是大理寺卿,也果真非同一般、气宇轩昂。赵父内心略有些动摇:日后若是有雍王世子罩着也是不错的。
赵父又道:“还是先带我们去见过林老大人再说吧。”
女客席散了,男客席仍在喝酒看戏,会一直喝到下午才罢休。
林觅不能外出太久,散席就回去了。碧好送她出门后,想回房打理一下妆容,待她路过长廊,再转角时,一个似熟非熟的身影突然出现,登时让她吓了一跳。
她道是谁呢,原来是假扮的李大爷。
碧好心血来潮,想逗一下他。遂莲步上前,朝他盈盈一拜,捏着嗓子娇声娇气道:“世子爷,上哪去呀?”
男人不为所动,只一双长眸微微敛起。
碧好又道:“妾身正要回房梳妆呢,爷要不要梳呀?妾的闺房在这边。”
她甜笑着,潋滟水眸对他暗送一番秋波,似欲语还休,然后转身,甩甩手绢,摆了一道柔软的身段,袅袅娜娜地往前走。
身后有脚步声跟上,碧好心中微妙:不会吧,还真敢跟上来。他就不怕被主子怪罪?
到了她房门前,碧好回头看他一眼,但他依然不疾不徐地紧跟着,再两步就到她跟前了。
她想一不做,二不休,试探一下替身的为人总是可以的,就不赶他了,敞着房门,任他走进来。
她坐到妆奁前对镜,篦了篦头。透过镜子,发现男人杵立在一侧,似要把她闺房里的每一处都看上一遍。
真是好大的胆子!
碧好缓缓行至床边,坐下,玉臂一抻,沿着光滑的床榻滑至床头,半个身子也顺势歪倒,看着他道:“世子爷,妾要午休了,爷呢?”
单手背在身后的男人不语,面上是一贯的凉薄严苛。睿智的长眸,高挺的鼻梁以及下颌那微微昂起的傲慢,无一不像。
——学李漠倒学得出神入化了。
碧好好整以暇地靠在床头,继续用眼神试探他。然接下来,男人做了一个令她意外的举动。
他,主动转身把门关上了!
还一本正经道:“那我陪你睡。”
没想到你小子是个色胆包天的!碧好板着脸瞪他,“出去。”
正要宽衣上床的男人一怔,太阳穴隐隐跳动,“你又闹什么?”
前一刻还万千妖娆地勾引他进房,进来就翻脸?
碧好美眸怒视,“我叫你出去!”
“林——”他几乎直呼她全名,都这么多天了,还闹不够。他喘了一口气,决定先对她低头,无奈地道一声:“好了。”
好了,什么好了?碧好坐直,上下打量他一番,他还跟她装李漠呢。她起身去开门,再冷斥一遍:“出去!”
从未受过这等待遇的李漠再不客气,单手“啪”地把门一合,迅速将她打竖抱起,砸到床上。
“想怎样,反了你不成?敢轰我?”李漠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的,怒火上头,他虎口掐着小娘子的脸颊,俯身一口吻住她的唇。
“唔唔……”碧好抵死反抗,他真敢冒犯她,谁给他的胆子?
碧好下意识地伸手抓他的脸,他一避,她的指尖在他耳廓刮过,“唰”的发出一声响。
他吃痛地闷哼一声,抬起头深深地瞪她,“再打试试?”
碧好近距离对上他的瞳眸,此刻正伸到他后颈的手,往他束起的发上摸了摸。
——完了,这是真李漠啊!
他的味道,她岂会不认得?碧好心中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若是被他知道,她把他认成了替身,还故意勾引,岂不……
李漠捏起她的脸颊,再度覆上她的唇。
“唔唔,救命……”
“别瞎叫,这里是你娘家。”李漠低斥道。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轻轻拍门,“碧儿,你在里面吗?”
是碧好的母亲。
李漠一双散发寒光的锐眸死死盯着她,仿佛在说:你敢乱说,饶不了你。
碧好半张脸蛋儿都埋在他手掌之下,憋得满头满脸都通红了。
到底他怜惜她,手上的力道变轻,在她耳边哑声说一句:“说你跟我在一起。”
小娘子不得不屈服于他的淫威,点点头。待李漠把她的嘴松开,她喘喘气,扬声道:“母亲,我跟世子爷在一起呢。”
杨氏应了一声,这便走开了。
李漠视线由门上回到身下的人儿,见她呼呼喘气,像是被他捂得太过了,眼里还飙出了泪花。
顿然,一丝悔意被动地从他复杂的心情中飘引出。
他离开她的身子,用拇指擦拭她眼角的泪,轻吻两记她红润的唇,“好了,又是你带我进来的,还踢了我,怎么倒像自己受了委屈呢?”
男人的嗓音低沉温柔,再不敢吓着她。
碧好却冷冷地别开脸,躲开他的视线。
一不做二不休,想不被李漠发现她认错了人,便只有继续赶他。
碧好双手猛地推开他,带着哭腔喊道:“不要你!”
回荔园前,李漠从房间走出来,手里牵着一个不情不愿的小娘子,小娘子眼睛红红的,耷拉着头不说话。到了她娘家人跟前,也还是这副可怜兮兮的做派。
当李漠道我们这就回去了的时候,小娘子不乐意地晃了晃手,跺一下脚。林家人未免觉得碧好有些失礼,便都睁大眼睛望着她。
杨氏想起方才他们在房中那阵动乱,轻声轻气道:“林姨娘这是怎么了?”
李漠大掌捏着碧好的手,暗暗使力。哪知这小娘子又一次违拗他的心意,甩开他的手,然后噘着小嘴控诉道:“他打我!”
什么?他,他他他打你?
世子爷居然打女人哦!林家人目瞪口呆,祖父林学文更是惊得站了起来,一只老手微微发颤。
在场惊倒的不止众人,还有被众人包围的李漠。
他立时侧身睨向小娘子,那单手捏在披风上的力道,那紧绷的锋利下颌线条以及抿住的双唇,无一不在说:我几时打你了?
分明是你抓了我耳朵,还在疼。
他眼中迸出愤怒火花,到底明白了什么叫做,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面对她的一干亲眷,他有口难辩。只得把脸拉长。
“这,这,”林学文连忙上前作揖道,“林姨娘从小顽劣,还请世子宽宏大量。如果她犯了什么错,世子尽管让老夫来管教!她,自小丧父,是老夫管教不够严啊……”林学文晃了晃宽袖,做擦眼泪状。
如若世子还不表态,他就要老泪纵横,细说一顿家境艰难史,想当年二儿子新逝,二媳妇娘家逼她改嫁……
“老先生不必如此,只是一场误会。我是不会打女人的。”李漠冷着脸开腔道。
他以为小娘子的性格像谁,原来一家子都是这样的,动不动就,演。
林学文顿时放心了,笑了笑道:“那林姨娘且跟世子回去吧。记住了,要好好服侍世子哈。”
碧好斜着眼,傲慢地轻哼一声。
杨氏瞧着女儿没大没小,确实不妥,遂扯了扯她,用眼神撺掇她乖乖跟李漠回去。
“告辞。”出门时,李漠大掌擒住碧好的细腕,将她拖离。
那边,赵姑娘父女正好瞧见这一幕,赵父颇有感悟道:“没想到这雍王世子真那么疼爱林家女,连走路都牵着手呢。女儿,你看怎么样?这户人家有大靠山的。”
赵姑娘赧然一笑,垂下双眸柔声道:“那,我也同意了。”
方才她独自走在后院,不慎被风吹掉了手帕,落在了栏杆下的十步之外。
碰巧有个着青衣的文人才俊行近,彬彬有礼,替她拾起了手帕,却不靠近,只把那手帕掖在栏杆一角,他拱手行一个平辈礼,就走了。
虽未说话,但他的儒雅风度已在她心中掀起涟漪,以致芳心暗许。
再得知他就是今日宴会主角林伟良,赵姑娘心中大喜,论起他虽岁数大,但看着不显老,再者又有文气,有风度……如此种种,能不教她答应吗?
如此,赵父就哈哈笑着去找媒婆和林学文了。
这一桩好事能够顺顺利利地完成,林家人都自知是托了世子漠的福啊。
赵姑娘也总记得媒婆说她是个有福气的人,起先她相中林伟良的相貌和人品,与他锦瑟合鸣的就够了。
直至后来,林伟良升为高官,她被封诰命夫人,这便知道了她的福气从何来。不过,这还是后话。
碧好乘轿回荔园,李漠骑马疾驰,跑在她前头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儿。
偏生,碧好不想回去对着他,到了街上便要求下轿买东西,一路走走停停,约莫一个时辰后才迈进暖香坞大门。
李嬷嬷着急地迎出来道:“林姨娘不是跟爷一起回的吗?怎么才到啊。爷在这坐等了好一会儿,刚走啦!”
碧好心一横,答话道:“不用理他。”
晚上,李漠又来了。就怕他来找她算白天的账,碧好早有准备,早早地就躺在床上装睡了。
翌日一早,她又在李漠出了门后才醒来,还要佯装身子不舒服,明里暗里教会丫鬟:如果晚上他还来,就说我不舒服,把他轰走。
丫鬟们倒也做得到位,等他晚上再来,来了一会儿见不着她便又走了。
碧好听说他被几个大臣参奏的事有了结果,当然了他是不会被皇上大伯惩罚的,只是他雍王世子的风气有所损及。
想范元父亲参他,纯粹个人恩怨,向皇上说明几句即可澄清。几个大臣参他平时目中无人,行事乖张又辣手无情,无非就是想把他从大理寺卿的位置拉下来,削弱雍王的权力。
因此,李漠日后要经历的官场斗争只会多,不会少。
他固年轻有气魄,再历练历练,顺其自然,日后就真正成长,变得独立起来。
而她能目前能做的,就是要帮他打好和驸马爷的关系。
这不,她白日无事,又往缀锦楼去找林觅玩了。
却说范元上回在三清寺受到一次打击后,他回到家便开始没日没夜地读书,就像忽然转了个心性,一心苦读,叫父母都惊讶万状。
本来他亦是个聪敏好学的学生,只到了一定年岁,少不了年轻公子哥的风月遐想,迷上了外面一些花里胡哨的人和事,范母便对他严加看管起来。
如今这倒好,他自发积极向上,苦读一季,一朝金榜题名,考上进士。又是众进士中最年轻的一个,可谓少年得志,人人夸赞。这范元面上也由仁弱腐败书生气,蜕变成了腰杆能挺直的正派文人风范,好不骄傲。
放榜后,他敢冲到世子漠跟前叫嚣,一述他与碧好相识多年,乃两小无猜、情意深重,气得世子漠不置一言,黑脸而去。
今儿个他又敢寻到了驸马爷开的缀锦楼来,公然找世子漠家的林姨娘说话。
下午,缀锦楼里。
碧好和林觅坐在二楼观着楼下的戏,爱美的小妇人俩论起皇都中近日流行什么首饰,什么妆容,正聊得热闹。
不一会儿,小蓝慌脚鸡似的奔上来:“姨娘,那个范,范公子在到处寻你呢!”
林觅不知这范公子是什么人,只见碧好小脸都白了,遂问道:“可是仇人,要不进我休息的房里躲躲?”
碧好这就跟她去了。只是一走过二楼横廊,就撞上了正在上楼梯的范公子。
真是晦气。
范元一见碧好,已是两眼直勾勾地看过来,整个人成了呆子,嘴里喃道:“林妹妹,我正寻你呢。数月不见林妹妹……”
不想林妹妹越发出落得好了,着一身华丽的广袖交领红襦白裙,云鬓浸墨,香腮微丰,明珠耳坠直摇曳,明媚动人又徒增淡淡的少妇韵味。
林妹妹冷着脸,绕开他就要走,范元连忙张臂拦住前路,“林妹妹,我有话跟你说!”
碧好心骂蠢材蠢材,不悦道:“你好大的胆子,敢来拦我!”
范元面上浮现过怔忪,旋即收住,说道:“你即便跟了世子,也不能这么对我啊,我跟你……”
“住口!”碧好绕开他往前走。范元情急之下拉住她的袖子,她一甩开,“非要我让世子治你个非礼之罪吗?”
“林妹妹,你不能这样对我!”范元又将她拦住。
林觅瞧着楼下来来往往都是顾客,在此吵闹多有不便,她道:“不如进来说话吧,别站在这了。”
稍后,小蓝守着门,林觅已经走开了。包间里,碧好没好气地坐在一侧,不想看范元一眼,只道:“你想干什么?”
范元道:“林妹妹,我想你啊。我如今已考取到功名,做官指日可待。我曾经答应你的,如今都可以实现了!”
碧好面露鄙夷,“少说这些恶心话,没事我走了。”
“哎,别走别走,”范元一脸迫切,接着道,“我知道林妹妹一定还在恨我不守承诺,当初没能带你离开。曾经的我没有能力,如今的我,却可以了啊。林妹妹,我已经想好了离开之计,只需——”
碧好“啪”的一掌拍下桌面,“谁要跟你走?要不要脸?你再敢给我造谣生事,当心你的下场!”话落就要走。
“林妹妹,林妹妹……”
碧好才想开门,门却一把被小蓝推开了一条缝,小蓝神色仓皇道:“姨娘不好了!世子爷来了,正上楼梯呢!”
碧好心里一个咯噔,回头冷冷瞪着范元。
这蠢货害得她还不够,又要来一遭,是他活够了还想拉着全家都陪葬?还要连累她?她真是气不打一块出,可是现下出门去,定会被李漠撞见,急死人了!
小蓝也急得快跳脚,她立时把门关上,守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世子爷走上楼梯,向她逼近。
姨娘,快,快想想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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