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文作的品味很好,即便是满柜子的奢侈品,也不会给人一丝一毫的暴发户感,比起唐家那种堆砌logo的风格,他完美符合老钱风这种富有得毫不费力的刻板印象。
那些衣服大多是大面积的纯色,造型简约,YSL和CELINE这种品牌本就没有什么花哨元素,它们占据了衣柜的大半面积。言文作显然是个对色彩和图案严重过敏的,就连GUCCI这种花花蝴蝶,他都能挑出好几件简约的给塞进来。
如果是在发生那件事之前,林亟书见了这些衣服,一定会一件件穿过,用力抚慰自己膨胀却从未得到满足的虚荣心。
但现在她却痛苦万分,只机械地用手指拨着一排排的衣服。衣服的面料触感极佳,和林亟书熟悉的100%聚酯纤维毫无关系。
距离言文作发消息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夜色越来越浓,她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拖延了。他不喜欢人迟到,这一点还没见面之前她就清楚。
她将头探进衣柜里,终于从边缘处扒出来一件完全看不出品牌的衣服。
AGNONA,林亟书查了,这是一个意大利的小众高级成衣品牌,以羊绒面料著称,没有任何logo,价格也没有其他奢牌那么夸张。
最重要的是,除非有人揪着她的后颈把领标翻出来,否则没人知道她穿的什么牌子。
燕麦色一字领及踝毛衣裙,浅咖色浴袍大衣,冷淡的色系把林亟书身上那股子气质又强调了一遍,在初春这料峭天气里显得更相宜。
衣服选完了,但还有包。离林亟书的手最近的,是一只香奈儿的菱格小羊皮,柔软的皮面被她的指甲掐出一道痕迹来,她看着这熟悉的包,将手机和口红装进了大衣的口袋里,就这样出门了。
司机换回了之前接她时那辆豪车,现在林亟书知道这车是什么牌子了,宾利慕尚,买车的钱能把她和林远生打包买下来。
现在她坐在车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因为如果言文作真的想买,她就愿意卖,只要他开价。
文馆有自己的地下停车场,停车场的装修比某些商场的大厅还精致,她刚从车上下来,一个咋咋唬唬的声音就扑到了她的身上。
“哎呀呀,林小姐居然赏脸来这里吃饭啦!你今天吃什么呀,我请了。”文心穿着一件黑色的挂脖礼服,用夸张的姿势趴在林亟书的身上。
“是言先生叫我来的。”
“言文作今天也在?那我不请了,你让他付钱啊,你待会儿多点点贵的,给我家创收。”
文馆,林亟书反应过来,那自然是姓文的,这是文心的产业。她将文心从身上撕下来,“我先上去啦,快迟到了。”
“等等等等,你不觉得热吗?大衣留车里就行了,这里里里外外的暖风冷不到你的,你穿着上去,到时候还得拿在手里,多麻烦。”
额头上的薄汗早就钻了出来,但林亟书一直没觉得热,热比冷叫她安心。不过文心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言文作应该不会想看到一个满头大汗的女人,而且她的妆会花。
她一边脱着外套,一边注意到了地下停车场的人,大家都穿得很薄,薄裙子,薄单衣,她这羊绒裙格格不入,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她其实还是个穷人。
这不是林亟书第一次经历这种状况。她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开始给人做家教,那时候她的一个学生和文心差不多,娇气大小姐,她让林亟书去SKP给她取一个包,否则她就不肯上课。
看在课时费的份上,林亟书换了四条线,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地铁去给她拿包。她裹着一件羽绒服进了商场,把那给她鞠躬的工作人员都看懵了。
包拿回去后林亟书提起工作人员的眼神,学生一边欢天喜地摆弄着包,一边笑了她几声,她教林亟书,有钱人都是开车过去,外套都会留在车里,怎么可能穿着羽绒服去逛SKP?
除此之外,她还学到一点,解开了一个从前她一直纳闷的问题。那些四季不分的穿搭,除了让人得风湿的潮人之外,就是有钱人在穿。
他们可以夏天穿着羊绒短袖,冬天穿着吊带长裙,因为他们的世界四季如春,永远恒温。
虽然她被上了一课,但是到了现在,林亟书还是没有养成这样的习惯,下车脱外套是有钱人的条件反射,可她林亟书又不是有钱人。
电梯门开了,林亟书还在低头瞎想,结果就是出门的时候一头撞到了别人怀里。她吓得连身抱歉,那人却顺势抱了她一把,这时候她才闻到熟悉的香水味。
“怎么自己上来了?我还发消息说下去接你,怕你找不到,没记错的话你蛮路痴的。”
言文作抱的很松,但林亟书也不敢动,只顺势将那头黑色的长发贴到他胸口。
“我手机落在车上了。刚才碰到文小姐,她指了路,我就自己上来啦。”
“饿了吧?”言文作松开她,又牵上她的手,“本来应该提前告诉你,但他太忙了,我晚上才约好时间,只好让你迟一点吃饭。”
“没关系,中午吃了很多,下午也没干什么活,不饿。”
明屋在最里间,私密性极好,林亟书被言文作牵着穿着一丛丛的花草,这才见到那个重要的人。他两鬓的头发有些斑白,但看着精神还是很好。
关键是,他和言文作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爸,这就是我的未婚妻。”
言文作的介绍让两个人都有些诧异,言父有良好的教养,他将对林亟书的不满藏得很好,但林亟书脸上的恐慌却藏不住,言父是长辈,是家长,是她最恐惧的身份的集合体。
“坐吧。”言文作全然无视两人的脸色,没事人一样引林亟书入座,满脸都是轻松的笑意,还自顾自地给她夹菜。
而林亟书已经紧张得快吐了,她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筷子的金属头用力磕在了碗上,发出了极不和谐的噪音,她操着别扭的姿势想将筷子扶正,却又把筷子掉在了地上。
“别捡了,”言文作拦住她俯身的动作,“用我的吧,我不是很饿,你先吃。”
“文作,介绍一下吧。”言父的声音也和言文作很像,他先打破了僵局,把目光重新从茶杯上抬起来,看向了正机械地往嘴里塞菜的林亟书。
“爸,我刚才不是说了嘛,这是我未婚妻。”
“这要是你未婚妻,我就不应该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言父的语气加重,很明显,言文作那故作轻松的姿态惹恼了他。
“唉,我太紧张了。”言文作一点都不紧张地说,“她现在在与书行工作,她叫林亟书。”
哐!这回的动静不是林亟书发出来的。言父手里的杯子险些摔了,茶水都溢了出来。他脸上的表情没变,但瞎子都能感觉到林亟书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才让稳重的言父这样失态。
“小心烫啊爸。”言文作虽然这样说着,但连餐巾都没递过去一张,“您是不是也觉得这名字很特别?”他转头看林亟书,“亟书,你的名字和你真的很相配,和言家也很配。”
言父一言不发,眼睛再没从茶杯上抬起来,这饭林亟书是吃不下去了,她宁愿回到过去,去啃她那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面包,也不想再吃一口眼前这山珍海味。
“怎么不吃了?”言文作贴心地往她碗里夹着菜,林亟书咬着后牙,他那贴心中的刁钻实在是气人,但她又能怎样?
路是她自己选的,她林亟书攀了言文作这根高枝,自然就要能忍耐。何况言父并没刁难他,他唯一的两句话还没有文心那天的难听。
林亟书松开自己咬着的后牙,回了言文作一个乖顺的笑,随后再拿起筷子,把他夹的菜一点点送进嘴里。
这餐晚饭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吃完了,言父再没说一句话,而是接了一个电话走了出去,再也没回来。言文作若无其事地结了账,带着林亟书离开。一坐进车里就开始抱怨。
“我爸还真是,他逼着我结婚,现在我把未婚妻带到他面前,他又这样。”
原来言文作这样的人也会被逼婚啊,林亟书觉得有些好笑,看着言文作露出和平日完全不同的神情,她反而被他身上这点小小的顽劣所吸引。
“你又这样了,想什么呢?说说嘛。”
他在撒娇?林亟书一时语塞,但又马上找回了声音,“没想到你也会被逼婚。”
“家长制度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有钱的家里其实更严重,我必须得结婚。”
那你为什么选我?林亟书把好奇心咽了下去,也不去想为什么言父刚才听见自己的名字会失态,转而故作天真地眨了眨眼,“还是挺意外的。”
“你没吃饱吧?”
“还好,您不都没吃吗?”
“要不是要约我爸,我也不选文书馆,还是回家吃吧,我早就让厨师准备了,你再吃点,不要饿着睡觉。”
你就饿着睡觉吧!假如是林远生的话,他一定会这么说。林亟书看着言文作的眼睛,窗外的灯光被车身一分为二,他的脸上光明和黑暗界限分明,而她是明暗之间的那片混沌。
她没什么可抱怨的,现在她要忍耐的东西比原来少多了。
紧神经张会让人想睡觉,虽然言文作一向倒头就睡,但林亟书却不止一次在电话里提到过这一点。她说她不敢放松,因为只有紧张才能睡觉。她现在就在他旁边睡着,即便睡着了,那细长的眉毛也没舒展过。
言文作冷不丁想起那天,文心在走廊上大骂他没良心,他那时还有些嗤之以鼻,没良心这种话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可此刻看着面色苍白的林亟书,他却不得不承认,他的良心确实不多。
良心是没用的,良心救不了他,更救不了林亟书。但算计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