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枫意识到,自己的家教像一面坚实墙,将梁青挡在外面。
“没事。”祁枫伸手,示意她请便。
梁青掀眼皮看他,略感意外。
他最不喜欢别人抽烟,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梁青是没办法抽烟的。但他总时不时普及吸烟有害健康的知识,一般是从尼古丁这个东西为切入点,展开具体的论述。
梁青重新将烟拿出来,咬在嘴角。
祁枫接过她手里的打火机,帮她点燃。
袅袅白烟,两人各立一方,恍如隔世。
祁枫站在烟雾的另一头,二手烟顺着风直入鼻腔,呛得他咳嗽不止,胸腔和后背跟着剧烈震动。
梁青见状,无奈叹口气,将燃着的烟扔在地上。脚尖踩着转动两下,烟雾在初冬的风里,顷刻消散。
“抱歉。”祁枫弯腰将熄灭的烟捡起,扔进垃圾桶。
梁青抱臂倚在冰冷的瓷砖墙上,“能理解。”
他爸妈是体制内的人,从小规矩多,一家人吃个饭都讲主位,分长幼。烟味半辈子没出现在他身边,过去是,现在也是。
“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梁青把将衣领立起来,半张脸埋在领子里清冷的声音被寒风修饰之后越发没有温度。
祁枫站在窗前,“十七岁,高二开始我们是同桌,到现在十一年了。”
“很多同学都生二胎了吧?”梁青又问。
祁枫点头:“是。”
“你也不错,事业有成。”梁青微微一笑,极尽客套。
祁枫知道,她的客套多是不怀好意,后面的结局,比刻薄之后更加难堪。
“家里的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祁枫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来的时候,我给外科的主任打过电话,叔叔的伤应该没有大碍,但要注意别沾水。”
“谢谢。”梁青抬头凝视他,温声劝说:“祁枫,我们都应该放下过去。”
“梁青。”祁枫转头,声音里含着叹息:“那场车祸,对不起…”
“祁嘉誉的事,对不起……”
说起过去,梁青总是满脸抗拒,她出声打断:“过去了,我不想再提。”
“可我终究是他的儿子,他的错该让我来赎。”
“没有人能赎。”她眸中情绪翻涌,转眸之间,又被压下去。
祁枫深吸一口气,又用力呼出来,身体里紧绷的弦要断了一般,“我总要做点什么…”
梁青眼尾泛红,语气加重:“祁枫!过去了!”
她目中寒凉,手指捏紧。
祁枫猛地抬头,语气陡急,“我是真的想弥补……”
“祁枫!”梁青稍稍站直,长舒一口气:“拽着过去,谁都没办法往前走!”
这句话落下,祁枫久久失语。
过去了……
对她来说,一切都过去了。
梁青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祁枫急步拉住她,“梁青,我还是想试试。”
“找别人。”梁青用力甩开,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阔步往前走。
经过交叉的过道时,一个身影出现在眼前。
梁青站定,男人踩着焦急的步伐,停在她身前。
“梁青,你还好吗?”他说话有点喘。
这问题有些莫名其妙,梁青皱眉凝视他。
柯也五官变得清晰,额角的发丝落下,遮住眼角的光,他半张脸溺在阴影里,漆黑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梁青视线穿过碎发,落在他的眉心,冷不丁地问:“赶着去投胎?”
柯也手指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我爸怎么样了?”
视线余晖之中,柯也看见窗边人影。祁枫笔直的身影,像矗立的雕像,一瞬不瞬地看着梁青。
柯也转头,那人眼中情绪复杂,亏欠、遗憾、不舍、悲戚、温柔杂糅其间。那样浓厚的感情,让柯也不自觉生出一丝同情。
与此同时,梁青身上的不快,像浪潮一般朝他席卷而来。
“他没事。”梁青语气寒凉,眉间沟壑明显。
问完又没等柯也回答,她提步离开,留下一个背影。
柯也毫不犹豫地跟过去,梁青放慢步伐,等他几秒,“既然是你爸,去付钱。”
她把缴费单给柯也。
梁青自是不相信他的鬼话。
“复合失败,恼羞成怒?”柯也与她并肩,没有接。
明晃晃地嘲讽,梁青把缴费单塞进他手心,刻薄开口:“你要是看上他,可以上。”
“这么恶毒?很明显,你被拒绝了!恭喜!”柯也把缴费单展开看了眼,扫了眼周围,不远处就有一个自助缴费机。
他正准备过去,梁青一脚踢在他小腿上,瞪他一眼,“楼上是眼科,去看看。”
恼羞成怒了!
“嘶~”柯也蹦哒一步,靠着墙轻揉痛处,眼角眉梢荡开一抹笑意,“注意素质!”
梁青挪开目光,手术室打开,梁正阳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棉球,对着手机一个劲地擦脸上的血,嘴里念念叨叨:“现在好了,毁容啦!”
祁枫听见声音,终于从怔愣中回神,立刻收敛情绪,随手将西装外套扣上,朝这边过来。
他黑色的皮鞋在白炽灯下反光,浓密的眉毛下吊着双犀利的眼,跟柯也随意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
“叔叔,好久不见。”祁枫规矩地立在梁正阳前面,弯腰打招呼。
梁正阳把手里的棉球拿下来,视线从手机上挪开。看到祁枫的那一瞬,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乱跳。
又是这个人,这人除了西装,没有别的衣服吗?
梁正阳有种面对市领导的压迫感,嘴角抽了一下,“好,好,好,小祁,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柯也交完费,小跑过去,“医生,我爸最近有什么注意的吗?”
“你是他儿子?”医生停下来,看他一眼,又看梁正阳一眼。这两父子一点都不像,这儿子看着倒更像老子。
柯也点头“是。”
医生压下劝人做鉴定的心,耐心叮嘱:“洗脸小心一些,不要碰水,饮食注意清淡,不要吃酸辣。三天后过来换药。”
柯也把医生说的用备忘录记了下来,往回走的时候,梁青已经站远了一些,背对着祁枫,肩膀靠在瓷砖墙上,低头看手机。
祁枫客套两句后,提议道:“叔叔,我知道一款进口祛疤的药膏,效果不错,过两天给您送过tຊ来。”
“我吧,活得糙,不讲究,一个小小的疤,不影响什么。”梁正往扬手将手里的棉球空投进一米开外的垃圾桶里。
“别站着了。”柯也拍了一下祁枫的肩膀,“先出去再说,手术室门口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祁枫点头跟上。
梁青收起手机,柯也率先走过来,“走吧。”
“车钥匙。”梁青将兜里的钥匙递过去。
柯也没接,“你开。”
“你不是紧张车吗?”梁青与他并肩同行,低头将半张脸埋在衣领里,声音穿过衣服,闷闷的,“走那么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送终呢?”
“那个……钟哥催着要爸爸过去一起吃饭,让我赶紧来接。”
“爸爸是越叫越顺口了。”梁青随口应着,这个理由也变换得太快了。
柯也与她并肩同行:“突然发现,有爸爸也不错。虽然这是抢你的……”
他纠正,“啊!不对!因为是抢你的,还挺有意思。”
“幼稚!”
梁青甩开他,阔步往前。
祁枫跟在后面,与梁正阳同行,“叔叔,我是否还有机会?”
这个问题更像是问他自己。
“我不懂你们年轻人的事。”梁正阳把掸了一下皮衣上的泥,“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孩子,没必要死盯着梁青这块发霉的垃圾。说实话,她这狗样子就配不上你。”
“她很好。”祁枫说。
“那是你眼瞎。”梁正阳手里的手机转了一下后,拍了一下祁枫的肩膀,“她那狗脾气,狗都受不了,别为难自己,也别为难你妈。”
祁枫的母亲,的确跟梁青不对付。
他们之前在一起的时候,母亲经常数落梁青,说她不爱干净,又很懒。梁青虽然每次都应着,但那些事,根本做不来,心里也很烦。
祁枫为此,还特意在城东买了套房子,决定婚后分开住。
祁枫凝视着梁青的车背影,“叔叔,我从来没有觉得为难。”
顿了一下,祁枫强扯出一抹笑,“对了,我给您带了两瓶酒,刚着急,忘记拿下来。”
他拿出钥匙,摁了一下车锁,“我去拿。”
梁正阳正想说胃溃疡,祁枫就走了。
没多久,祁枫就从车里拎了两瓶酒下来,提到梁正阳的前面。
梁正阳盯着“茅台”两个字,眼珠子都亮了,什么胃溃疡,根本编不出来。
就在他伸手的时候,梁青摁住他。
“祁总监,你的心意,我们心领了。”梁青礼貌地拒绝,“谢谢你过来一趟。”
祁枫手里拎着酒,尴尬地收回去“梁青,我很乐意做这些。”
梁青蹙眉,“有些多余。”
祁枫点点头,还是离开了。经过柯也的时候,跟他打了个招呼,“柯总监,先走了。”
“好。”柯也点点头。
他们默契地都没有去问对方在梁青生命中的角色,仿佛这样就能多攥住一丝希望。
人走后,梁正阳拍了一下梁青的肩膀,由衷地说:“女儿,有时候,我还挺心疼他的。”
梁青肩膀抖了一下,将他手抖开,“梁大爷,别乱攀亲戚。我刚刚听见你说我是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