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客厅里一片寂静,卫凝然和褚熤并肩坐在沙发上,彼此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低声道:“我那时候,不去A大,是因为……家里穷,去不起。”
褚熤抬起通红的双眼,震惊地看着她。
卫凝然轻笑:“我爸妈在乡下教书,就算现在待遇好些了,以他们的薪水也供不起一个孩子出国留学,何况还是十年前呢。A市大学,不是我们这种人可以上的,那个愿望栏,也真的只是个愿望栏而已。”
所以,竟然是因为这个?
他想过千百种原因和理由,却唯独漏掉这一种。
明明心里一阵阵绞痛,可褚熤突然间又特别想笑。
想笑自己的天真和无知,从来就没从这个角度替她想过。
更想笑自己的胆怯与懦弱,从来都不敢开口问上一句。
很多问题明明只要开口了,就不会有那么多误会,为什么连亲口问她的勇气都没有?为什么要那么自以为是?
以为她不会像阮皓那样随便贴个愿望,以为那真的是她的梦想,是她一定会实现的目标,以为她高三下学期的情绪低落是因为没被A大录取。
甚至,在他表白那天晚上,听到她和同学说选择复读,还想继续考梦想的学校,他依旧认为她指的是A大。
所以他打定主意向学校申请晚一年再去A市上学,一厢情愿地向她表示,愿意等她一起去。
他当时以为,那是一个即将成年的男人最坚定也最深情的告白,可现在想想,那不过是一场笑话,是对他的幼稚和愚蠢最赤裸的讽刺。
“那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不说?”
哪怕是骂他也行啊,骂他自作聪明,骂他愚蠢无知,骂他一厢情愿。
至少,这样也能让他早点醒悟。
“谁知道是为什么呢?有时候,人的自尊就是这样啊。”卫凝然自嘲地笑笑,“何况,我都不知道,你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我听到裴骏说你喜欢路扬灵,我又听到路扬灵叫你去安慰我,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喜欢我,还是可怜我。”
褚熤再次愣住。
裴骏确实误会过他喜欢路扬灵,那是高二上学期的事。
他一直以为自己默默关注卫凝然这件事是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他也不准备跟任何人分享。
直到有一天课间从洗手间回来,与他并肩同行的裴骏突然问他:“你是不是喜欢她?”
褚熤一惊,下意识抬眸看了看前方不远处的卫凝然,心虚地摇头:“谁?没有啊。”
裴骏嗤笑:“别装了,从你主动出手打杜威开始,我就知道你不对劲了。咱班就她长得最漂亮,喜欢她的男生这么多,又不丢人。”
说罢他朝前方扬了扬下巴:“喏。”
看着正与路扬灵说话的卫凝然,褚熤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嗯。”
他默认了一切,但他不知道的是,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裴骏说的最漂亮的人,是他一直暗暗喜欢的路扬灵,而在褚熤眼里,卫凝然才是这世上最美的女生。
就因为这个误会,裴骏苦恼了好几天,最后还是选择跟褚熤摊牌,说是好兄弟也不能让,他要和褚熤公平竞争。
这时候褚熤才知道,他们两人闹了多大的乌龙,可到他跟裴骏坦言时才发现,裴骏所谓的“兄弟俩同时喜欢一个女生”的狗血剧情,真的发生在了他身上。
只不过那人不是裴骏,而是阮皓。
阮皓也喜欢卫凝然。
从小到大,褚熤从来不会跟阮皓抢任何东西,但那一次,他告诉阮皓,他也不会让,因为卫凝然对他而言,很重要。
所以,他们也定下了公平竞争的规则,可谁都还没来得及对卫凝然表露出一点点心意,他们就在校门口看到了她和她的“男朋友”。
只因为他的怯懦,便堆积了一个又一个狗血的误会。
褚熤无奈地叹息一声,第一次如此深切地体会到了悔恨的滋味。
哪怕当初他只再勇敢一点点,一切也都不会是这种结果。
“卫凝然。”他侧过身,紧紧抓着她手臂,“我喜欢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你,从高一开学那天开始,就一直是你,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忘不了的也是你,没有别人,从来都没有别人。”
卫凝然愣愣地看着他,泪水再次从脸颊滑过:“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你不是嫌弃我吗?”
“我没有……”
“你有!”这两个字一出口,又全都化作满腔的委屈,“那天背我去医务室后,你就一直避着我了。”
“我不是嫌弃你,我是……”褚熤一脸难堪。
这要他怎么说?
那天明明情况紧急,明明他是真的担心她的身体,可在匆忙背她去医务室的过程中,感受到她柔软的胸脯在他背上不停摩擦,他居然控制不住地起了异样反应。
他觉得那是对她的亵渎,明明她在他心里是最美好最纯洁的存在。
那几天,他都快被自己逼疯了,哪还敢接近她?
听他支支吾吾地解释完,卫凝然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窘迫还是该委屈。
“那你……那你为什么要扔了我给你的巧克力?”
褚熤脸上的红晕还没消退,就又一下子布满了疑惑:“谁说我扔了?”
“赵媛她们都说亲眼看到你用纸巾包着扔了。”
努力回忆了一下十年前的事,褚熤痛苦地合上眼。
他怎么可能舍得把她给他的东西扔掉?
那三块巧克力他视若珍宝,一直不舍得吃,后来被裴骏和阮皓看到了,非要跟他平分,他死死护着不让动,还被那俩人臭骂了一顿。
但也正因为这样,从来不爱吃甜食的他,被人以为尤其酷爱巧克力,那天下午吃完饭回来,趁着教室人少,一个大胆的女生甚至直接塞了几块巧克力和一封信给他。
他知道当着其他同学的面不能驳人面子,准备趁没人的时候把东西原封不动地还回去,谁知阮皓往两人桌里放了盒牛奶,牛奶不小心倒了,流得一桌子都是,那几块巧克力自然不能幸免。
褚熤只能把东西扔了,又去商店买了一模一样的,连同那封信一起还了回去。
整个过程他做得悄无声息,根本没想到会被人发现,更没想到会传进卫凝然耳里,而且还变了味。
真相如此简单而可笑,卫凝然却整个人都呆住。
她想,更可笑的,应该是她自己。
她那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那不堪一击的骄傲,以及连质问一句都不敢的懦弱。
所以,这些年她受过的所有委屈,所有的辛酸与痛苦,都是她活该,都是她自作自受。
见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褚熤心里一紧:“怎么了?”
卫凝然静静地看着他,笑着笑着,眼泪却又流得更凶。
褚熤想为她拭去泪水,她却倏地起身冲进了卧室,留给他的,只剩一道冷冰冰的木门。
“卫凝然?”
门已被关紧,他根本打不开,没多久,里面就传来她大哭的声音。
握着门把的手慢慢垂下,褚熤顿了顿,转身走回沙发,无力地坐下。
今晚,注定是他们备受煎熬的一晚。
这是他们从前胆怯懦弱又自以为是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