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幽记得很清楚,恐怖直播间里出现爆炸的时候，是九点二十五。
爆炸来自地面，前后一共两次，强烈的冲击波掀起大片灰尘和混凝土碎块,直播画面激烈抖动着翻转。镜头似乎是被抛起来了,高高飞起，然后砸落在一块碎石上,镜头对准了直播室的另一半空间。
抖动的画面刚停下来,让人看清了对面那面光/裸的水泥墙，又一道爆炸发生了。
这次冲击波直击镜头，还有个体格壮硕,皮肤呈黄铜色的火焰军，被高高掀飞出去。
接着,余幽在四起的烟尘里，透过朦胧的画面，看见水泥墙上出现了一个大洞,以及一道高高瘦瘦的人影,戴着防毒面具,完全看不到脸,只能隐约瞧见他白皙的手臂肌肤。
那人一步跨进屋子里，抬枪便射,整个动作干净利落,从容冷静，又游刃有余,好像曾无数次处理过这样紧张复杂的危险任务。
他的枪法精准到可怕,一枪一个爆头，并且每次都会数一个数字。
两秒之后,余幽才反应过来，他数的是火焰军的剩余人数。
“八、七、六……五。”
短短几秒，他一个人横扫火焰军的整个直播现场，也横扫了直播间所有观众。
火焰军自己没想到他们精心准备的恐怖直播，会被横空出世的第三者暴力打断，观看这场直播的第一区公民，也没想到这场直播的剧情，会从血腥惊悚片急转直下成动作大片。
弹幕在疯狂滚动，其数量，甚至超过了火焰军恐怖直播时的数据最高值。
没人不在好奇这个戴防毒面具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属于哪个组织。敢一个人闯进全是火焰军的屋子里，必定是个很牛逼的超能力者。
弹幕在狂刷，把所有能想到的厉害超能力，全都列举了个遍。
但令人失望的是，这个神秘人没使用出任何炫酷惊人的超能力，他只是往地上扔了两枚烟雾弹，接着画面被彻底遮蔽。
只剩下声音。
火焰军用三个大学生威胁的说话声，打斗声，以及下一道爆炸声。
这次爆炸把直播平板掀翻到了下一层，有那么一瞬间，直播屏幕里出现了神秘人与黄铜色火焰军的身影，一上一下，从天花板上落下来。
但下一瞬，屏幕彻底漆黑，镜头损坏，只剩下了声音。模糊的，被电子信号扭曲了的枪声、打斗声、以及内容莫名又惊人的对话声。
原来神秘人和火焰军见过，所以今晚这一出，难道是两人之间的私人恩怨？
直到听见那一句“你喜欢我”，以及跟在后面的肯定回答，弹幕画风顿时变成了：【？？？】
【我脑子现在有点晕，所以这到底是一场正义的救援，还是私人恩怨导致的报复行为，还是狗血的爱情故事？】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类似催眠洗脑的精神系超能力呢？】
【这转折实在太突然了，我不信是真的，除非让我看看神秘人的脸。】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类型的超能力者啊？】
【急死我了，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啊？是在打架还是干架啊！】
【？？？没人关心楼上的三个大学生吗？】
弹幕正吵，突然响起一声大喊，接着又是打斗声，但非常短暂，中间夹着匕首刺穿什么的噗嗤声，连续两下，有人在黑暗里问了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又一道匕首的噗嗤的声。
最后整个画面陷入了安静，只有隐忍又压抑的喘息声，轻而急，还压得低低哑哑的，听得人心头一跳，莫名地品出股不一样的滋味来。
就这时，直播里突然出现了阵阵凌乱杂音，应该是平板被拿起来时发出的声音。
根据刚才听到的动静来看，火焰军应该全都被杀光了，所以现在拿起平板的，就是那个神秘人！
观众们瞬间兴奋，弹幕跟井喷一样飞快涌出，将漆黑的直播屏幕占了个满满当当。
【神秘人！你看在直播弹幕是不是！你到底是谁！】
【啊啊啊啊啊你好帅啊啊啊啊啊啊！】
【求问公民等级，这对我很重要！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是第四区的人！】
【求问+联邦区号！最低三级公民，不能再低了。】
【楼上傻了吗，超能力者都是三级公民啊！我盲猜一个二级，是吧，我肯定没猜错吧，猜错就是一级！】
江寂看着飞快滚动的弹幕，他没做任何回应，直接关掉了直播。
手指按过屏幕，留下了一个带血的指头印，他这才发现，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伤了，流了很多血。不仅是手臂，肩膀更是疼得要命。
之前被格达用烧红的铁拳烫伤了，现在人放松下来，强烈疼痛顿时层层泛开，再加上体力和超能力的过度使用，头晕脑胀得险些直接晕过去。
江寂哆嗦着手指，摸出营养剂，快速喝了两支，接着他扶着墙，跌跌撞撞往外走。他的内伤也比预想中严重，手指按到腹部，甚至能明显感觉鼓胀。
那是从破损内脏里流出来的血，积压在他腹腔里。
这种程度的伤，要么有强大的治愈超能力，要么就得赶紧进手术室抢救，不然不出半小时就得挂。
江寂现在是没力气用超能力折腾了，他咬着牙一步步往外走。
他在物资室拿到超愈合药剂是管状针剂，江寂怕在打斗中不小心磕破了，所以留在外面走廊角落里。
终于，在虚弱到跪在地上之前，江寂摸到了超愈合药剂，他从腿上打了进去，然后把所有的营养剂都掏出来，全部喝了下去。
大概是药剂在慢慢发挥作用，身体的痛感渐渐缓解，变成愈合的麻痒。
江寂轻轻松了口气，他靠着墙壁坐下，然后脱掉战术背心，掀起黑色的T恤。他的侧腰上有一块非常吓人的黑紫色淤青，原本平坦的小腹也微微鼓起，像是怀了孕。
但他肚子里现在装着的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是淤血和腹腔积液。
江寂摸了会背包，终于从里面翻出了买绳子送的多功能小刀。这刀是新的，连野菜都没切过，比起捅过人的匕首，它“干净”得多。
江寂就用这把小刀，给自己侧腰开了一刀，把肚子里的淤血和积液放出来。
这操作很危险，但万幸有超愈合药剂撑着，他受伤的内脏在慢慢愈合，肩膀和脚腕上的烧伤，以及混战里的各种外伤和骨头伤都在慢慢好转。
几分钟之后，连江寂刚刚在肚子开的那一刀，都愈合到只剩一条浅粉色的小疤。
估计再过一会，这条疤痕也会慢慢消失。
唯一的副作用，就是极其强烈的饥饿感和困顿感，幸好江寂还带着压缩饼干，他狼吞虎咽吃了些，勉强压住那股饥饿感。
江寂很想躺下睡一觉，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晚上九点四十，他重新戴上防毒面具，拖着虚弱的身体，翻到上一层楼，进入那满地狼藉直播间。
屋子里光很暗，照明球被墙壁碎片掩盖，只透出了一点虚弱的光。
江寂走向右侧的墙壁，路上经过最后一个火焰军红点，那人竟然还昏迷着没醒。江寂抬手给了他一枪，送他永久长眠。
枪声吓得向谦几乎跳起来。
他是三个大学生里，唯一一个意识还清醒的，他的另外两个同学，一个被剥得满身是血，另一个肚子上开着条大口，内脏都清晰可见。
向谦则是没了右手，他的手指、手掌包括整个小手臂，全都被磨没了。
通讯器早已被没收，想联系爸妈也联系不上，手臂出血不止，两个同学奄奄一息，他想帮忙想救命，但又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虚弱地跪在两个同学旁边，抽噎痛哭。
直到枪声突然炸响，惊醒了他。
向谦急忙扭头看去，借着微弱的亮光，他看见一道又高又黑的影子，戴着黑色防毒面具，森然又冰冷地朝他走近。
向谦本能地一缩，他跪在两个同学前面，硬撑着提起一口气：“我可以给你钱，只要你别杀我们。”
他记得很清楚，火焰军问这个人是不是来救他们的时候，这人回了一句“没有钱拿”。
江寂还挺心动的，但他更担心从这个一区公民手里拿了钱，会被联邦政府顺藤摸瓜，把他的身份查出来。
“你很有钱。”江寂蹲在向谦面前，黑色的防毒面具让他看起来格外的诡谲惊悚，像是恐怖游戏里的疯子NPC，“是吗？”
向谦被吓得脸色更加惨白，他本能地想往后躲，但断臂造成的大量失血让他浑身无力，没退开不说，反而摔了一跤，直接扑在江寂的脚尖前。
折腾了好几波，江寂的鞋子上既有泥土灰尘，又有干涸的血迹。红褐色的，看得向谦心脏狂跳，有种这个人下一秒就会一脚踩他脸上的错觉。
但并没有。
一支红色的针剂被扔到了向谦的面前：“认识这东西吗？”
向谦瞳孔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便伸手去捡起那支超愈合针剂。
“刷——”锋利雪白的匕首猛地落下，擦着向谦的手指，深深没入地板。
“我让你捡了吗？”江寂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来，冰冷又沙哑，“回答我的问题，认识这东西吗？”
向谦渴望地盯着那支针剂，点头说：“认识，神农集团制造的超愈合药剂，几乎能治愈所有外力导致的内伤和外伤，一支二十万，只少量供应给联邦政府和一级及以上公民。”
江寂点头：“这支我卖给你，一百万。”
向谦愣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马上便点头：“好，我买，现在就可以给你转账。你要是怕暴露身份，也可以匿名。”
“行。”江寂收起匕首，轻轻一抬下巴，“它是你的了。”
向谦往前爬了两步，迫不及待地抓起药剂，然后用一支手臂撑着身体，往另外两个一区大学生那边爬。
这两个人都已经昏死了，女学生看着最是凄惨，皮肤没了大半，赤红赤红的，看一眼都叫人心惊肉跳。但伤势最重的，其实是另一个圆脸学生。
因为他被开了膛，内脏暴露在外，随时会死。
向谦抓着药剂，来回看着自己的两个同学，似乎是在犹豫把药剂给谁用。
好几秒之后，他做出了决定，将药剂注射给了圆脸学生。
江寂就在一旁看着，出声道：“一百万，不给你自己用吗？”
向谦单手慢慢推着药液，他过了几秒，才说了一句：“都是我害的。”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他压抑许久的情绪，他崩溃地哭道：“都是我害的。”
要是他没任性妄为，带着几个同学跑出来找什么种田教，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要是他早点放下对玩家的成见，听那个陆铭初的话，及时返回第一区，他们也不会被抓住。
江寂站了起来，影子落下，刚好笼罩在向谦身上，只一道阴影，就吓得向谦当场收住了哭声，他惊恐又慌张地看着江寂。
“火焰军基地里，还有四个人，跟你们差不多的无辜者。”江寂从战术背心里抽出分子喷剂，扬手扔给向谦。
向谦看着地上的分子喷剂，这东西不仅能给他的伤口止血，还能帮女同学恢复一部分表皮肌肤。
于是他立马伸手要捡，但他及时忍住了，停下动作，小心观察着神秘人反应，等对方提拿走喷剂的条件。
“我要你把那四个人带走。”
向谦一愣，他看着眼前这戴防毒面具的人，忽然意识到这人并不坏，至少跟火焰军不一样。他慢慢从慌乱和紧张里冷静下来，认真地承诺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至少会把他们带进第三区……我爸开公司的，有个小厂，能招人。”
江寂没再多说什么，他看了一眼时间，九点四十五。
“十点。”江寂道，“十点之后，你们可以联系联邦来救你们。”
向谦连忙应道：“好、好的。”
江寂转身便走，向谦看着他的背影，脑子一抽，冲动道：“大哥，你想不想去第一区，我爸公司招私人保镖，一个月三万，还有免费的华佗医疗系统。”
江寂脚步一顿，竟该死的心动了。
他艰难压住心动，头也没回，高冷地走出了屋子。
出去之后，江寂径直走向中庭对面的物资室，他实在太饿也太累了，打算注射型的高浓度复合营养液。
路上，江寂顺道去看那个三维地图里的橙色小点，就被关押在通道中间的屋子里。刚进入通道里，江寂就闻见了浓浓的血腥味，以及排泄物的味道。
门改装过，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探视窗，透过这道小小的视野，江寂看见了里面的人，竟然是大王。
他披头散发，神情恍惚地侧躺在地上，下巴、脖子、衣服以及双手上糊满了干涸的血迹，而旁边不远处，就是小王血肉模糊的尸体。
仔细看，就会瞧见尸体上遍布齿痕和撕扯的抓痕，再看着大王身上的血迹，江寂心里有些震惊。
这时，大王看见了戴面具的江寂，他身体猛地一弹，疯狂地扑到了门边，满是血迹的脸几乎从小窗里挤出来，不管不顾地大喊：“杀了我，快杀了我，求你了！”
大王两眼瞪大，眼睛里的血丝异常鲜红，整个眼白像是浸在血里，红得吓人。
江寂看着他，没动。
大王用指甲疯狂刨着金属门，表情与精神都十足的癫狂，嘴里不停地喊：“杀了我，杀了我……我受不了啊……又要发作了……来了……它来了啊！”
他抓了几下门，表情突然一变，像是陷入了极度的惊恐里，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在地上翻滚起来。
“啊啊啊啊！”大王一边滚一边尖叫，接着又爬起来，变得枯瘦的，沾满了血迹的手从小窗里伸出来，手指痉挛似的握成爪。
“给我！给我快乐水！我要快乐，我是忠诚的信徒，我什么都愿意为神做！给我快乐水，快给我！”
“我是信徒，我永远忠于神明，给我水，求你了，求求你了！”
江寂往后退了一步，免得被大王抓到。
他看着大王此刻的样子，很快明白过来，快乐教的快乐水，是一种类似毒品的东西，能让超能力者为它疯狂。
难怪快乐教会出现在火焰军的地盘里，这两个组织，应该是通过快乐水，达成了某种合作。大王和小王，就是证据。
江寂没再在通道里停留，也没多管那个发疯的大王。他现在真的很累很累，而他接下来还要一大堆事要做，实在没心力去管其他的事情。
回到物资室，江寂注射了两支复合营养液，然后打包走了一大包营养剂，最后还装了几瓶水。
做完这一切，江寂看了一眼时间：九点五十五。
就算基地里的火焰军全死了，系统提供的基地三维地图，仍旧悬浮在江寂的视野里。
江寂抬手滑动地图，很快找到了那个醒目的白点——月球基地碎片。
位置在中庭的另一端，如果用直播室作参考点，那月球基地碎片的位置，在中庭左侧，那里有一个突出去的露台，类似景区观景台。
对于无比值钱的月球基地碎片，江寂当然是心动的，但他杀了太多火焰军的人，已经跟这个恐怖组织结下了死仇。
等对方反应过来，一定会疯狂追杀他。所以江寂不可能带着大块月球基地碎片逃命，就算带走了，想卖掉也会很困难。
因为火焰军一旦发现月球基地碎片变少，就会顺着这个线索追查江寂。到时会很麻烦。
不过来都来了，江寂还是打算去看一眼的。
他举着照明球，顺着中庭，很快便看到了那个突出去的露台，面积并不大，最长直径十米左右，中间堆着三块白色的，像是墙壁碎片一样的东西，体积很大，每块至少数百斤。
有四个方形的盒子，悬浮在月球基地碎片周围。
而这些碎片后面，还立着一块大概两米高的石碑，光线有些远，石碑上的字模糊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江寂慢慢走近，当他的距离，与月球基地碎片只剩两三米的时候，他突然感应到了一股奇怪的气息。有股凉森森的阴冷感，如同被稀释过的异种气息。
江寂脚步顿时一停，他忽然想起联邦高价收购异种的事，以及那个关于联邦曾经建立异种培育基地的新闻。
江寂慢慢皱起眉，他感到不可思议，联邦收购培训异种，就是为了拿这些东西做建筑材料吗？
要建成一个功能健全的月球基地，得耗费多少异种？
联邦该不会真的把异种培育基地，搬运到了月球上吧？
江寂越想，越是有股头皮发麻感。
在人类的头顶之上，竟然悬挂着一个装满了异种的太空基地。如果有一天，爆炸的不是月球基地，而是异种培育中心呢？
这些外壳坚硬到足够用来做太空材料的成熟体异种，会不会安全且完好的穿过地月之间的三十几万公里，然后像是漫天陨石，砸落在地球的各个区域上？
江寂再往前走了几步，最后停在露台前几厘米的地方。
大概是感应到有人靠近，悬浮的四个黑色方块忽地射出道道红色激光，密集交织成一副方形的立体网，将所有的月球基地碎片，笼罩在其中。
如果有人进入这个区域，会立马被激光切割成碎块。
江寂没有再往前，他举起照明球，看向石碑。
白光终于清晰照出了石碑上的文字，率先入目的，是六个排成两竖行的镌刻正楷大字：川城基地·明日曙光。
下方，是另外三行稍微小几号的文字：愿明日天清气朗，愿将来幸福和平，愿人类永存希望。
右侧角落，则落着一行小楷：建成于公元3000年。
除了这几个显眼的雕刻字体，石碑上还有许多像是手写上去的凌乱文字，但这些文字，一定经过了特殊处理，不然不会几百年过去，仍旧清晰可辨。
江寂举着光，慢慢念着那些凌乱的手写字：“希望明天没有核污染。”
“希望人类不再互相斗争，互相毁灭。”
“希望我的孩子能出生在一个和平、美好、翠绿的世界。”
“希望人类可以和谐共处。”
“希望明天的太阳明亮温暖。”
“希望……”
“希望……”
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恭喜你，玩家江寂，支线任务已完成。你已成功探索完这个建成于五百多年前的末日地下基地。”
“三十世纪的人类花费了十年时间，动用了无数人力物力，建成了这个庞大的地下庇护所，但可惜的是，它并未为当时的人类提供庇护，而是在五百多年后，成为了恐怖组织的肮脏窝点。”
“有时候，你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磅礴、宏大，以及残酷与奇妙。哪怕是人类这个庞大的群体，在命运与宇宙时光面前，也不过是被裹挟的小小尘埃。”
“人类，似乎终将走上毁灭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