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她们不可能永远在这住下去。
“我们什么时候再来?”常晴眼泪汪汪地问常昭:“庄头叔叔答应给我做风车,还没做好呢!赵婶子家的大毛就快生崽了,我答应了四妞要帮她给小狗取名字的!还有我种的野菜,余妈妈说很快就能长出来,到时候还要给我包饺子的。”
常昭只能安慰她:“明年我们可以找机会再来!”
四姐妹在庄上众人的挥手送别中离开了。
也许是田庄的生活勾起了常晞前世的记忆,当天晚上,她就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住了十几年的深宅大院里。
隆冬大雪,她却只穿着薄薄的单衣,寒冷刺骨。
她徘徊在朱红漆的房门外,只想快些敲开门进屋去,好找件厚点的衣服来取暖,却怎么也敲不开那扇门······她极力呼喊着、拍打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夜色像一个黑口袋的四壁,一点点朝她压了过来,更冷了。
她无助地看向四周,窗洞里黑漆漆的,里头装着无边深远的黑暗,朱红的大门还立在那里,硕大、冰冷、刺眼。
到处是一片死寂。
她的肩膀挨着那扇高门,抱膝蜷缩在一角。
她已经渐渐害怕到麻木,不知又过了多久······恍惚间······好像有人在背后唤她的名字······
那声音真熟悉······
她极力让自己扭过身,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貌。
是······余妈妈?
耳畔的呼唤声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
“小姐!小姐!快醒醒!”余妈妈那张胖胖的、带着几分焦急的圆脸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快醒醒!别睡了!赶紧起来穿衣服,太太喊你快过去呢!”
常晞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是梦?
一旁的余妈妈已强拉了她起来,套上了衣服,半夏急急替她挽上了头发,插了几朵雏菊小绒花,便要陪她出门。
常晞此时已经渐渐醒过神来,她没有急着走,而是回头看了一眼呆站在那里,神情复杂的月绫。
常晞突然绽开一个微笑,眼中有淡淡的暖意。
“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我会想办法把你一直留在我屋里的,我说到做到!”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月绫听得身子一震。
她满脸希冀地抬头看着常晞。
于是常晞又微笑着问她:“现在我问你,你是想留在我屋里?还是想随我一同过去?”
月绫几乎想也没想,立刻大声道:“求小姐成全,让我留下看屋子吧!”话未说完,已是满面泪痕。
常晞笑着点了点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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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府的大厅里,阳光有些昏暗,一张大条案摆在正中,案上放着一对紫釉天球瓶和四足墨鼎。一旁小香炉的孔隙间升起一缕细淡的青烟,盘旋迂回。
孙氏穿着件正红色半臂,佛手黄勾金边牡丹的综裙,正端坐在上首,两侧各一排仆妇垂手侍立着,却连一丝人声不闻。
常晞缓步走到厅门前,一个小丫头轻轻地打起竹帘,常晞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大厅正中的几个身影。
“六姑娘来了。”孙氏的声音淡淡响起,她指了指下首一张还空着的椅子,示意常晞坐下。
常晞款步走过去,刚刚坐定,孙氏就开了口:“今日叫你们来不为别的,却有几件事要交办。我来了府上才几个月,因人情来往等事繁多,又瞧着你们姐妹几人十分能干,这才将家里的事暂且交由你们照管······谁知,竟弄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她话到最后,声音已现凌厉。
姐妹四人见孙氏动了气,忙都立起身来,垂头不语。
胡妈妈见状,就在一旁劝道:“太太消消气,这都是下人们不省事,瞧着六小姐是个姑娘家,年纪轻,就大着胆子欺瞒哄骗,这也怪不得小姐!”
孙氏闻言道:“你说的不错!咱们家六小姐再聪慧,毕竟是还没及笄的小姑娘,怎么能看得住下人呢?”说着就向几人摆摆手,“你们都坐下吧。”
她看了一眼常晞身边跟着的余妈妈和半夏等人,又问道:“月绫怎么又没跟着来?这丫头去了没几天,倒越发拿大了。六姑娘,如今她是你的人,你也该好好教导她才是,别纵的下人们都没了规矩!”
常晞笑回道:“月绫崴了脚,我留她在屋里歇着了,她原是太太身边的人,怎么会不懂规矩呢?我倒瞧着她好得很!”
言下之意,月绫是你教出来的,她有什么不好,那也是你的问题,少来攀扯我。
胡妈妈不愿在这个话题上扯远了,忙道:“太太还是先审审这几个刁仆,趁着几位小姐都在,让他们把各自干的腌臜事都交代明白了,尽快打发了他们才好!”
孙氏点头称是。
常晞在心里冷笑。
这主仆俩一唱一和的拉扯了半天,终于进入正题了!
胡妈妈大声问道:“孙旺何在?”
一直立在墙角的一个中年男人忙弓腰上前跪下。
“你不是说这府里有人不守规矩吗?前些日子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照实说就是了!”
那孙旺忙磕了头道:“小的孙旺,在太太娘家时跟着外头爷们跑过腿,也做过些小生意,如今刚到府里,太太想着京都规矩大,不比家里,便叫我先往府里各处看一看、学一学,小的一直谨遵太太的吩咐,不敢造次,谁知······谁知前儿晚上,小的与太太的奶兄李平出去喝酒,回来时已到了下钥的时辰,我们就看见······王升大哥在府后门上鬼鬼祟祟的,后来门就开了,我看见他不知从什么人手里接了个包袱······”
胡妈妈忙问他:“你说清楚了,是哪个王升?”
孙旺的身子弓得更低了:“就是······六小姐的生母,先太太的陪房王升。”
一听这话,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看向常晞。
只见她的神情还算大方得体,眼神中却透着满满的惊讶和疑惑,显然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事。
再怎么聪明,也只是个没经过什么事的毛丫头······
胡妈妈看得分明,说话就更大声了:“你接着说!”
“我见他把包袱抱在怀里,急急地往前走,觉得十分奇怪,他又不在府里当差,这么晚了过来干什么?”
孙旺接着道:“我瞧他脸色慌张,还东张西望的,觉得很不对劲,就辞了李平,自己悄悄跟了上去,结果就看见他······他七拐八拐的,最后进了府后头柳青街的一家当铺里,将那包袱亲手交给了当铺的掌柜!”
孙氏一直脸色端肃地听着,此时忍不住重重在桌上拍了一掌:“偷盗之事事关重大,孙旺,你有什么证据?可不要冤枉了好人!”
孙旺连连保证道:“小的看的真真的,他拿的是个大红底弹墨的包袱皮,那料子光泽极好,等闲人家可用不起。第二日我还特意去那当铺里问了问,又报了咱们府上的名,说家里刚丢了东西,质问他是不是和贼人一伙的,又吓唬他说要带他去见官,那掌柜的赶紧解释,说他只是收了东西,其余的一概不知,还把东西拿来给我看,有三五个霁红瓷的茶碗,一对巴掌大的莲花玻璃瓶,还有不少新金的首饰······”
“东西呢?”孙氏忙问。
孙旺道:“小的已赎了回来,票据、东西都在此!”说着就递上来。
胡妈妈忙接了过去。打开一瞧,确实很像常府里惯用的东西。
孙氏的目光缓缓落在常晞的脸上:“说起来,我记得你屋里惯用的正是一套霁红器具,这莲花玻璃瓶也有人看见你摆过······”
常晞被她问得脸色苍白,只得低了头,一言不发地绞着帕子。
常晴见常晞被疑,忙替她辩道:“太太明鉴,那茶具夏天用着不合适,六姐姐这才收起来的,并不是为了要拿出去卖的!”
“这我自然知道!”
孙氏一摆手打断了她,又摇头叹道:“你们姐妹自有月例银子,何必拿这些出去卖?可底下的人却难保都是安分的,有那起眼皮子浅的,见主人家东西好,便暗中偷摸了去卖。就算以后查出来,已经时过境迁了,经手的人又多,又没有赃证,哪个肯认?”
孙氏一边说着,一边吩咐她身后的人:“你们去六小姐屋里,帮她仔细找一找这些东西,看看可还在?”
常晞闻言,忙喊了余妈妈和半夏,意有所指地道:“我的东西收在哪你们都知道,都跟着一同过去,免得几位妈妈摸不着头脑。”
二人忙领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