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常晞忍不住抬头打量了一眼。
那少年身姿挺拔、相貌出众不说,皮肤竟比女子还要好、一双眼睛带着清澈的笑意,温润如一泓泉水,一身质地普通的衣衫穿在他身上,反倒衬得他愈发的清贵拔俗。
常晞吓了一大跳。
因为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日后会变成一个跋扈无比、权倾朝野的戾臣。
前世八皇子继位后,周知洵的官运一路亨通,未满三十就进了内阁,他也成了本朝从开国起,最为年轻的内阁大学士。
前世她搬离侯府时,隐约听说这个周知洵在朝堂上风头极盛,他肆无忌惮地伐异党同,其势力之大,甚至盖过了时任内阁首辅的杜阁老,令人谈之色变。
她最为潦倒落魄之时,却是他正如日中天之时。
而如今,她们就这样在年幼之时,波澜不惊地相遇了。
想着往事,常晞不由得有些恍惚。可更多的,还是疑惑。
是什么让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变成了那样一个狂悖狷介、肆无忌惮到疯狂的佞臣呢?
亦或只是同名同姓的认错了?
常晞心不在焉地想着。
她的异样很快被对面的少年发现了。
只见眼前的少女正恭顺的站在那里,嘴角噙着微笑,眼神却呆呆的,显然没有在看他······他有些意外。
他见过别的少女对他惊艳倾慕的目光;也见过看起来端庄矜持,却会趁他不注意时偷偷瞟过来的目光;见过长辈们看他时与有荣焉的目光;也见过同辈人或钦佩、或带着敌意的目光······却从来没见过有人会对着他走神。
并不是刻意作态,而是真的觉得他没什么好关注的。
他觉得十分有趣,面上却丝毫不显,垂目恭身听着常子敬的问话:“如此说来,四书你已烂熟于心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苦读而已,不敢当伯父如此夸奖!”周之洵语气谦恭,可那种挥洒自如的态度,让比他年长许多的常明几人也忍不住侧目。
周世伯就笑道:“这孩子心性不定,我那幼弟身子又不好,没精神管束他,这才托我领着他各处走走,增长些见识。”
常子敬忙问:“子珏兄准备在京中多久?何不就搬到这里来住?咱们也好尽情一叙。”
周世伯爽朗笑道:“不必麻烦了!我还要去城郊的玉真山采风,恰好我一旧友在那边置了几间房舍,我就住在那边,方便得很!”
常子敬闻言只得罢了,又传话让常大太太速速安排酒饭,三人饮酒畅谈,至晚方散。
父辈们在里头大吃大喝,少爷小姐们等人少不得去厢房里等着。众人中常明年纪最长,便主动与周知洵交谈起来。
周知洵年纪虽小,却言语疏朗、态度亲善,不卑不亢,很快博得了常明等人的好感。
几人从京都名胜谈到个人喜好,周知洵拱手对常明几人道:“听闻常府的书法乃是一绝,几位世兄想来都写得一手好字,我此来京都,若能好好讨教一番,也就不虚此行了。”
“周世伯的书画俱佳是出了名了,有他指点你,你的字还会差?何必过谦呢?”常晖笑着打趣道。
通过他们的交谈,众人也得知周知洵是开封周家人,周家可是真正的名门望族,地位在北方显赫非常,与梅家、肖家、熊家并称为“开封四大家”。
常晗一直在旁边支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在得知周知洵的家世后,就歪了头好奇地问道:“我听人说周家在开封,随便哪一栋宅子都有半条街那么大,是不是真的?”
周知洵笑道:“开封地广人少,与京都的寸土寸金不可同日而语。”相当于变相的承认了常晗说的话。
开封可是北方要地,虽然不及京都繁华,却也绝不是什么“地广人少”,周家在当地的深厚根底可见一斑。
一旁的常晴也歪了头好奇地问道:“我听人说开封的西瓜皮薄汁多,瓤沙脆甜,一个有这么大,是不是真的?”
与常晗一模一样的口气和神态,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周知洵的目光愈发温和,朝着常晴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道:“比你说的还要大呢。”说着双手比了一下:“有这么大!”常晴看得双眼放光:“啊?”
一旁的常昀早已笑倒,常晖也强忍着笑意道:“这丫头也太老实了,他分明是在哄你的!世上怎么会有缸口那么大的西瓜?”说着也大笑起来。
常晴皱着眉问道:“为什么不会有?”一副非常认真的样子,倒把个常晖问得一愣。
常晴见哥哥取笑她,就有些不乐,拿眼睛瞅着常晞,一副想让她帮自己出头的样子,一双大大的杏睛一眨一眨的,可爱得不得了。
常晞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忙帮腔道:“就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没见过可并不等于不存在!”
常晖闻言一震,低头想了一想,正色道:“妹妹说的是!枉我读了这么多年书,竟连这个也忘了,真真不该!”说着就朝着常晴作了一揖。
当着外人的面,常晞这话说的其实是有些唐突的,可常晖不仅不以为忤,还马上自省、认错······常晞只觉得心头一热。
好一个胸怀坦荡、风光霁月的少年郎!
常晞与有荣焉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笑容如夏花般灿烂。
谁都没有注意到,此刻站在常明身后的周知洵也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常晞,眼中充满了融融笑意。
众人天南海北地聊着,时间过得飞快。到晚间散时,常明几人早已和周知洵打成一片,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还相约过些日子在清心居小聚。
“好啊!”周知洵一口答应。随即又望向年纪最小的常晴:“方才听你说清心居的鲜菱和鸡头米都不错,到时候给你带些回来。”
常晴急道:“那鸡头米都是急运过来的,必须新鲜着吃才行,等你们带回来就不中吃了!”
“哦?还有这样的说法?”周知洵有些歉然地温声道:“我从小在北方居住,倒不知这些。”
常晖笑道:“这怎么能怪你?连我也不知道他家有这些讲究,既然这样,不如就让她们几个也一同去吧!”
常晗不等别人说话,就先开了口:“我们回去就和父亲商量!”
又要出门······常晞不禁头痛。
回家的路上,她忍不住劝常晖道:“你就快下场了,还是专心备考要紧,让四哥陪着他逛逛就是了。”
常晖闻言笑道:“做学问又不是一蹴而就的,平时用功就是了,不差这一日半日的,何况我已经答应了人家,怎能失诺?”
果然还是劝不住······
常晞有些闷闷地回到家里,胡乱看了几页书,就坐在窗前支肘看小丫头们踢毽子玩,渐渐又发起呆来。
五哥到底会不会像前世一样落榜呢?
她十分担忧。
此时,峨蕊正在里间烧斗熨衣裳,见常晞在外头懒懒的,便拿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半夏:“小姐这几天是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半夏往外看了一眼,道:“兴许是天气热,出门累着了吧。”
“是吗?”峨蕊想了想,又问:“最近你表兄来找了小姐好几次,是有什么事吗?”
半夏忙笑道:“这我倒不知道了,最近小姐不是常派他带了几个婆子去林府里送东西吗?也许是那边儿有事,他是来回话的也未可知。”
峨蕊想想有理,也就不再问了。
到了常明几人与周知洵约好外出的日子,正逢家里有客来,常昭要留下接待,就不去了。
大热天的,常晞本就不想出门,索性借口受中了暑,也留在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