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温泉山庄二楼大厅,黑压压的人十分明显地分为两类,年轻好看的都是各家艺人,相貌普通的则是陪他们来的经纪人或助理。
里面包厢中,正中央简易的舞台上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表情狰狞,正跪在地上卖力地嘶喊着,“你不爱我?你怎么可以不爱我啊!”
舞台下的评委席一字排开,正中央坐着个矮小精干的老头,六十出头,穿着普通却满眼精光,一看就是个不好相处的,正是圈内无人不识的名导张弛。
张弛以制作高品质刑侦电影闻名业内,为尤远航夺得影帝桂冠的《藏锋》就是他的作品。
所以这次张弛放出消息要为新作《问心》选角,而且透出风声,这会是他超越自己的转型之作,前来试镜的艺人连那么大的大厅都挤不下。
“卡——”
台上的姑娘忙爬了起来,朝评委席深深一鞠躬,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女人起身朝她点点头,“您可以走了,试镜结果,我们后期会通知您”。
姑娘看向台下的评委,发现他们喝水的喝水,走神的走神,打呵欠的打呵欠,知道自己没有希望,垂头丧气地走了。
“试镜女二的还有几个?”
“一个”。
张弛哼了一声,“现在演艺圈的年轻人是一个比不上一个了”。
副导笑道,“真找不到,就还用您的御用女主充充女二,演技是绝对过关的”。
张弛怒了,“我要找的女二是个能用一张脸欺骗全世界的变态!”
而且,既然是转型之作,他想换个新面孔。
坐在张弛身边的年轻男人笑道,“张导不要急,不行,再组织一次面试就是,我们等得起”。
年轻男人生了张十分秀气的脸,单眼皮,要笑不笑的样子十分有衣冠禽兽的气质,正是《问心》最大的投资商邵氏的总裁特助花满洲。
张弛没有接话,名导自然有名导的底气,一向不太爱搭理投资人。
助理见评委们都没有再做评价的意思,去叫了下一位。
花满洲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刚抬头就见他们小邵总最近的绯闻对象站到了舞台中央。
花满洲一眼扫过只觉精神一振,舞台中央的少女穿着简单的邵色卫衣,水洗蓝牛仔裤,及肩长发束成两束,戴着一只萌萌哒牛角发箍,笑得又甜又乖,宛如山间清新的风吹过,让人无端心情愉悦,神清气爽。
深山野雏菊,零污染美女,果然名不虚传。
再看看其他人,也都是一脸愉悦,神态放松,连因为试镜不顺利而心情极差的张弛脸色也柔软了一些。
傅霆枭微微屈身鞠了一躬,直起身后就轻轻哼起了小调,手开始在半空中动作,虽然没有实物,但让一眼就知道她是在翻炒食物。
花满洲比划了一下,不但高度,连锅铲的长度都把握得恰到好处!
果然是从小被虐待到大的,这样的活肯定做惯了。
苦娃子傅霆枭脸上洋溢着温暖而甜蜜的笑,这笑容蔓延到了双眼,连眼角笑纹的弧度似乎都能画出恋爱的甜蜜。
然而在这甜蜜和温暖深处,她眼底似乎又藏着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明明是很阳光很美好的笑,却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跟她刚上台时的笑给人那种清新的感觉截然不同。
花满洲正想着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就听张弛低低说了一句,“看她的眼神”。
同时,几位副导和制片人、动作指导、表演老师都无意识坐直了身体。
花满洲也下意识止住了转笔的动作,集中精神去看。
台上,傅霆枭炒菜的动作一顿,黑漆漆的眼珠瞬间透亮,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割裂感却更明显了。
她转过身,快步走了几步,又转了过来,保证自己的脸仍是面对着评委的,做了个开门的动作。
门开的一瞬间,她清丽的脸亮得似乎在发光。
“老公,你回来了!”
傅霆枭说道。
那一瞬间,直面她表演的花满洲突然就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如果他下班回家,也是这样一个人,用这样发亮的脸蛋和双眼,用这样惊喜的语气对他说老公你回来了,似乎,也挺好?
突然就有点不想再当单身狗了啊!
傅霆枭后退两步,俯身做出拿拖鞋又放下的动作,同时单膝跪下,伸出手,那是一个要为对方解鞋带的动作。
只她的动作却顿在了半空,疑惑抬起头,纯真懵懂和阴沉晦涩在她清澈的眸底交汇,转瞬间又都化作了毫无作伪痕迹的纯真。
她站了起来,嘟了嘟嘴,好像是在抱怨对方不懂情调,将头上的发箍摘了下来,做出要为对方戴上的样子。
只她的动作再一次停在了半空,接着她的手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倾斜了一下,发箍啪嗒落地。
花满洲比划了一下,草,她是怎么做到在没人打她的情况下,这么精确地复制出被打的动作的?
傅霆枭明显被打懵了,深深盯了被他当做表演对象的张弛一眼。
虽然看得不是他,花满洲却还是被那一眼中的晦涩阴森刺到了,胳膊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傅霆枭慢慢往下蹲,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她嘴角的弧度还在,却让人寒气直冒。
花满洲摸了摸胳膊,第一次感受到了传说中的演技。
似乎听到了对方说了什么,傅霆枭喃喃念道,“分手?不爱我了?”
她就这样保持着垂眼往下蹲的动作,她没有动,台下的评委也似乎忘了动,时光在这一刻凝滞住了。
也许是过了许久,也许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傅霆枭缓缓站直了身体。
她的动作很慢,很优雅,却有种说不出的病态味道,让看的人不自觉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她站直了,又挺了挺本就挺直的背,死死盯着前方的空气,似乎那里真的有一个人就这么无情地消失在她面前。
她脸上的笑还在,那股子浮在表面的纯真和懵懂却已经全部消失,潜伏在深处的森冷和病态随着渐渐发红的眼眶从眼底溢出,片刻的功夫就蔓延了整张脸。
“你不爱我?”
她喃喃说着,噙着笑意的嘴角弧度慢慢扩大,“你怎么可以不爱我啊?”
随着她的话音,她倏然抬起脚狠狠一脚踩碎了脚边的发箍,又用力碾了碾,木然重复,“你怎么可以不爱我啊?”
花满洲看着傅霆枭通红的双眼,再看看她脚边粉碎的发箍,明明她说那两句台词时,连声音都没有提高半分,怎么他就感觉那么渗人呢?
刚刚喊得他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的那个和傅霆枭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个声嘶力竭却没有一点威慑力的尖叫鸡!
而所有这些让他毛骨悚然的表演只建立在短短的几行字上:
顾择和以往一样准备好饭菜等男友回家,男友却连家门都不愿进,甩下一句不爱她了,转身离开。
“你不爱我了?你怎么可以不爱我啊!”
顾择说道,那是第二次她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魔鬼在蠢蠢欲动。
傅霆枭到底是怎么从这干巴巴的几句话中将一个假装正常人的变态演得淋漓尽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