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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开了窗,暮春的日子,风鼓动起窗帘,又带着这柔软的布料往里吹。
  凌羽浑身汗津津的,喘了两口气,皮肤终于感受到了柔和的凉意。
  她头发现在变得很长,黑发柔顺铺在床沿,随着动作往下滑,发尾一颠一颠地抖动。
  凌羽的手指起初是抓他的肩背,后来又去抓枕头,手臂往上扬的时候险些打掉了床柜上的花瓶,最后只好被陈准紧紧拉住,让她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最后他给她盖上被子,凌羽侧躺着,神情懒懒地,瞧他一眼后,直接抬腿踢到一旁。
  陈准又捞起来给她盖上,她作势又要踢开,对方眼疾手快,这才一把按住。
  凌羽的嗓音还沾着方才那一场情热的余韵:“我热。”
  “还没到夏天,不穿衣服容易着凉,”他耐心道,“老实一点吧,你刚刚还差点把花瓶打掉。”
  凌羽的眼神轻飘飘地过来:“你是在怪我吗?”
  “没有,”他披上了衣服,又俯身亲亲她的脸,尾音带了点哑,“怪我自己没把花放好。”
  陈准说完,转身把花瓶搬远了一点。那里面插着的几株白色芍药开得正好,是凌羽今天过来时带来的。
  她经常带花过来,用丝带扎着的小一束。花是按着季节来,三月带香雪兰和洋桔梗,四月拿马蹄莲和芍药。夏初的时候她穿了长裙,陈准打开门,看她手里抓着一把和裙子同色的绣球。
  起初,凌羽只是把两人喝光剩下的酒瓶洗净后灌进去清水,随后把花丢进去当装饰。后来陈准就买了各样的花瓶去相配,鹅黄色的中古琉璃瓶、细细的玻璃管摆件或者做旧陶瓷冰裂纹。
  绣球的花期很长,翠绿的杆子浸在清水中 ,陈准经常拿着小喷壶往花头上喷水,直到暑假到来时都没有凋谢。
  假期里,系里组织学生去皖南写生,陈准也跟着过去。
  八月末,河道的树荫下还有些热气,来这儿旅游的乘客在距离写生的学生还有半米高处的道路上来往,偶尔驻足拍照。
  陈准感觉到自己后面停了不少人。
  他把画架的位置移动了一下,低头洗了洗画笔,突然眼前变暗,一只手遮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去想去拨下来,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对方手上戴着的冰凉的饰物,于是下一秒陈准就停住了动作,将胳膊垂到身侧。
  来人嗓音轻柔:“猜猜我是谁?”
  陈准唇角弯了一下,很快收回去,故作严肃道:“猜不出来。”
  “猜不出来要接受惩罚。”
  “哦,”陈准挺有兴趣,又问,“什么惩罚?”
  在陈准周围的不远处,坐着都是他的同学,凌羽感觉有不少目光有意无意往这边投了过来。
  于是凌羽撇开了手,将胳膊搭在他肩上:“算啦。”
  说完她轻轻环紧了一下他的肩,以此来作为一个多月没见的想念,谁知陈准偏了一下头,在她唇角亲了一口。
  凌羽瞅他,随后起身,陈准拉住她手腕:“怎么提前两天过来了?”
  凌羽刚想说什么,突然他们前面缓缓流动的水面发出“噗通”一声响,河面溅起了小水花。
  有人往这里丢了石头。
  这下两人都被转移了注意力,凌羽偏了一下头,发现旁边人的右侧竟然坐着于朔。他距离他俩大概六七米,正低头用鞋尖在地面上翻找着什么,随后又捏起一块小石子,朝自己前面的方向扔了过去,紧接着又是噗通一声响,好像他只是在玩无聊地打水漂游戏。
  江予言在于朔右边坐着,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自己面前的画板上,但脸色算不上好看。
  凌羽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回陈准面上,说道:“你画画,我自己先逛逛。”
  “我和你一起,”他边说边起身,把面前的画板拿塑料袋盖上,凌羽扯住另一边帮忙,又听陈准解释,“正好我休息一下。”
  陈准住的酒店是导员统一订的,他没回去,又另订酒店和凌羽住一起。
  他俩这几天就是溜达着玩儿,先爬山,后去古村,歇了两天又去竹海,那里据说还是电影《卧虎藏龙》曾经的拍摄地点,两人拉着手慢慢踩着梯子上去,中间的阶梯上出现过几只千奇百怪的昆虫。凌羽敏锐地发现陈准竟然怕虫,虽然他不说,还让她小心。
  临走前一天晚上两人夜间还不忘去逛集市,凌羽在几家小店里挑了好久,最后买了一对颜色异常漂亮的陶瓷小碗,细心地包装好。
  陈准要帮她付款,凌羽说自己来:“回学校送给杨陶的。”
  “哦,”陈准把手收了回来,“又是杨陶。”
  凌羽瞧他一眼。
  两人回到海城,距离开学只剩三天了。
  凌羽湿淋淋地从浴室里出来,陈准披着浴袍,坐在床边给她吹头发。她趴在他腿上,闭着眼假寐,脸上还有残留的红韵,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光滑的脊背上。
  在热浪和吹风机的轰鸣中,凌羽听到陈准在和她说话。
  她睁眼抬头:“嗯?”
  “陈诗语最近又住院打生物制剂了,”他重复了一遍,“明天我要去看她,你和我一起吗?”
  凌羽没动,或许是方才太累,她此刻看着有点懒散和没兴致。
  “你要是累就别去了。”陈准刚想把这句话说出来,就听凌羽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驱车去医院的时候,陈准频频通过中间的后视镜去看副驾驶上沉默的人,没忍住便喊她:“凌羽?”
  “嗯?”
  “你不舒服吗?”
  “还好。”
  “不舒服就不用陪我。”
  凌羽说没事。
  到医院下面的时候,凌羽突然拉住陈准,又说:“我好像没带什么礼物给她,是不是不太好,要不下次?”
  陈准笑了:“没事,你要是觉得不过意……我们去买点她爱吃的水果就行。”
  她跟着陈准进了旁边的超市,陈准拿了一个果篮选水果,说道:“待会儿,诗语的妈妈可能也在那里,你就和我一样喊阿姨就好。”
  凌羽没吭声。
  “我一般都喊王姨,”陈准声音缓慢,“但是诗语在的时候,我会跟着叫妈妈。”
  凌羽扯了一个笑:“这样啊。”
  陈准牵着她的手出了超市:“她还小的时候我没注意过这一点,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懂事了,听到我这么喊王姨就问过我,为什么哥哥会喊妈妈阿姨……不过还好我因为上学,在家的时间也不长,每次见面也会注意这个问题。”
  外面的蝉鸣极其聒噪,烈日耀眼,进入到开满冷气的医院内部,四周陡转的温度更让人心凉。
  他们坐电梯到了六楼,这里都是单人病床,陈准去服务台问了一下房间号码。
  他重新牵住凌羽的手,突然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冰凉。
  陈准刚想问她,凌羽就把手抽出来,说道:“我好像确实不太舒服。”
  她没有说假话,凌羽确实感到浑身一阵热一阵凉,心跳有些加速。
  他去摸她额头:“不太热。”
  凌羽把他的手拿下来,声线柔和:“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陈准没有犹豫,带着她往回走:“那我送你回去。”
  “你都来了,我自己回去。”
  但陈准坚持开车把她送了回去,两人简单在家里吃过午饭后,他自己去了医院。
  暑假结束后,杨陶仍旧晚了将近一个月才回学校上学。
  等她回来后,凌羽将之前玩时买的礼物给她。
  对方说谢谢。
  两人在图书馆的天台上聊天,风里开始带了凉意,发丝挠着下巴痒痒的。
  杨陶在背着风的地方抽烟,听凌羽在她旁边打电话。
  “……你现在还在医院吗?”凌羽的声音柔和,“我不过去了……有点小忙,明天我去找你。”
  等凌羽挂了电话,看到杨陶朝自己挑了一下眉。
  杨陶的指尖的烟还剩下一小节,凌羽拿过来,还没张口就先咳嗽了两下。
  对方又拿走:“别尝试了。”
  凌羽蹲下,指尖在上面划拉了两下:“杨陶。”
  “嗯?”
  “我有没有给你说过,我以前过得不太好,尤其是小时候。”
  “说过,但不具体。”
  “是吧,”凌羽说,“因为我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有时候感觉人的大脑会启动自我保护机制,把不好的事情给模糊掉。”
  她顿了一顿,又继续说:“但即使是这样,我好像也会变相补偿自己。我会告诉我自己,享受当下,自己快乐是最重要的。”
  杨陶看向她。
  凌羽笑了一下:“但是我现在……又觉得我好像犯了一个错误。”
  “谁不犯错,”杨陶说,“就没有人没犯过错误。”
  凌羽盯着指尖瞧,不说话。
  杨陶把烟蒂在地上捻灭:“看你是将错就错,还是及时止损。”
  凌羽过了半分钟才说话。
  她说她哪个都不想选。
  大二开学后,陈准变得比以前要忙,因此两人见面的频率比以前少了一些,他告诉凌羽可以去工作室找他。
  今年雪下得特别早,凌羽抽空去了画室,拎了几杯咖啡敲敲门。
  开门的还是李由,接过她的咖啡时笑得很开心:“谢谢妹妹,陈准刚刚出去了,不过很快回来。”
  凌羽点点头。
  赵玫接过李由递过来的咖啡,也朝凌羽道了谢:“你进来坐坐。”
  凌羽很少来他工作室,只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会儿话后就站起来,慢慢看他们的作品。
  她在一幅画前驻足。
  上面画着的是枯萎的荷。
  凌羽的目光往下,看见画框下面贴着一张小纸条,黑色炭素笔写了劲瘦飘逸的一行字,似乎是给这幅画的一个注解——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来源于《传道书》
  赵玫停下来手下的工作来到她身边笑道:“这是陈准的画。”
  凌羽点了点头。
  “这是他作品集的一幅,”赵玫说道,“如何?”
  凌羽说道:“原来他最近都在忙这件事情。”
  “他上大学前就申请了,现在倒是有点热情不高的样子……”
  凌羽随口问道:“申请什么?”
  赵玫一扬眉:“你不知道吗?去德国两年交换,这两年也算读预科。”
  凌羽“哦”了一声,想到江予言曾经说过的话,又想到陈准住的地方有几本德语单词书,她以前问过他是不是要去交换留学,他的回答总说还不确定。
  赵玫又试探地问她:“你会陪他一起吗?”
  这次换凌羽挑眉:“这是能随便申请的?”
  “也对,”赵玫笑了,“这都是早做准备,导师推荐是一方面,钱财是另一方面。或许,你们要分开要两年或者更久,异国恋很辛苦的。”
  “想这么远会很累。”
  赵玫没料想她这么回答,目光里倒是露出点欣赏的意思:“你真特别。要是我,就会担心很多事情,担心他会不会变心,担心他会不会遇到更好的人。”
  凌羽没说话,过了两秒后,她声音低下来:“……那样也挺好的。”
  “凌羽。”
  她应声转身。
  看到了陈准站在她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他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随后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陈准没在工作室待太久,忙完事情,他就牵着凌羽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他有些沉默。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的手就松开了。等凌羽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旁边已经没有人。
  凌羽回身,看到陈准在她身后有五六步的距离,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自己。
  天空飘下来的是极细极小的雪粒,落在他黑色大衣的肩头,很快就消失不见。
  凌羽问:“怎么了?”
  他走近她,白气从面庞旁卷走,他声音很低,话问得没头没尾:“你会等我吧?”
  凌羽觉得“等待”这个词有时候很残忍,或者说,她再也不会把自己放入这样一个被动的位置。
  可他的目光比雪还轻柔,在凌羽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听到自己“嗯”了一声。
  陈准眼皮轻垂,重新牵住了她的手。
  凌羽踮了一下脚,用另一只手的手指碰了碰他的面颊。
  他开始低头亲她,亲吻愈深,胳膊把她箍得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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